午后,阴云拂散,整片天空乃至站在廊桥上的他们,都被染上了浅淡的金色。 尹之枝随在岳嘉绪背后两步,踩了几脚他的影子,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 其实细想下来不太公平,岳嘉绪好像总能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拿捏住她。而他的事,她却还有好多好多不知道的。 一个在脑海里盘桓很久的问题冒出来,尹之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站住,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岳嘉绪。” 岳嘉绪停住步伐,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只是把我当成妹妹的?” 玻璃窗前,两人相隔几步之遥,彼此对望。 岳嘉绪起初没说话,只是沉默看着她。 尹之枝原本还有些忐忑,看到他这般态度,底气反而聚起来了,迎上前,执拗地追问一个答案:“说呀,总得有个具体时间吧。” “……” 尹之枝思索了下,给出了两个自己猜测的时间点:“是在我有订婚打算后吗?还是在我取消订婚后?” 半晌,岳嘉绪垂眼,答道:“在你订婚前。” 这个答案全然在尹之枝想象之外。她倏地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呼吸道仿佛被无形的手掐紧了:“那、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也没有阻止过我订婚?” 在她订婚之前…… 这么多年,岳嘉绪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交往对象的呢? 他会绝望吗?会觉得剜心刺骨吗? 尹之枝不敢细想,声音微颤:“那么,要是葬礼上没发生那些事,你是打算一辈子都忍着不挑明,永远当我哥哥的吗?” 岳嘉绪缄默,可最后还是败在了她不得到答案就不退让的目光里,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我不想把你从我身边吓走。” 算是默认了。 尹之枝呆呆地看着他。一顿之后,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心脏刹那间被暖潮浸润了,油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怜惜又酸楚心疼的心情, 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它叫做“被珍惜”。 其实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欲求更重,不想失去她,所以这么多年都把痛苦咽下去,即使发现了感情变化,也一直用名叫兄长的枷锁束缚着自己,滴水不漏,完全不让她察觉到他的挣扎。 因他此前那段时间突然的强硬对待而对他产生的芥蒂、困惑和怨怼,至此完全烟消云散了。不仅如此,她还产生了一腔从未有过的、想反过去疼爱他的柔情和冲动。 而且,这感觉非常奇妙。 明明一直以来,岳嘉绪都是那么强势独断的一个人,主导着周围的一切,她也是被他管束着的一员。可如今,她却觉得他们内在的主控权其实是颠倒的——不仅是在乎她、关心她,岳嘉绪其实早已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交付到了她手中,任她拿捏,任凭她在不经意间将它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留下细腻的指纹。 她指尖上系着无数细线,连通他的心脏,只要轻轻一勾手指,离得再远,也能牵动这个男人的所有心神,掌控他的喜怒哀乐,让他向自己低头。 有句话说,每个人的一生都在追寻爱和归属感。她曾深信不疑自己是一无所有的万人嫌,殊不知原来自己一早就坐拥着别人想要也得不到的宝藏。 尹之枝垂睫,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本漫画的名字……还真是应景啊。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似乎是司机快到了。岳嘉绪伸手取出电话,不经意地带出了外衣口袋里的一个东西,啪一下掉到地上。 是烟盒。 岳嘉绪挂断电话,却已晚了一步。尹之枝一睁眼,先于他迅速蹲下,捡起烟盒:“你怎么还把烟带在身上?我不是让你别吸烟了吗?” 岳嘉绪说:“我没有再吸,只是忘了拿出来……” “是吗?”尹之枝半信半疑打开盒子,扫了一眼烟的数量,说:“行吧,为免你之后忍不住,这个我没收了。” 岳嘉绪:“……” 尹之枝心情莫名地突然好了起来,把烟盒揣入外套口袋,得意地冲他一扬下巴,仿佛一只终于反将一军的骄傲小孔雀:“司机不是已经来了吗?走,下去吧。” . 这天回去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点道不明的改变。葛月娴也看出来了什么,当夜吃饭时,还笑问起了他们中午去做了什么,是不是逛得挺开心的。 尹之枝心头微跳,捧着饭碗,与岳嘉绪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心照不宣之余又有些心虚:“嗯!” 虽然她和岳嘉绪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但还是会忍不住胆战心惊。葛月娴现在似乎还把他们当纯粹的兄妹。要是她知道了实情,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不止葛月娴,还有以前认识的那么多人。万一,她说万一,最后自己真的和岳嘉绪走到一起了,那些人会集体晕倒的吧? 比起有些心虚的她,岳嘉绪的态度倒是正常很多。 因为已经置办好一切东西,再兼之小腹有些酸胀,之后几天,尹之枝婉拒了一切邀约,没有出门。 但她也没闲着,关起房门,就在房间中看起了漫画。 那天翻到的漫画,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一种叫做“伪兄妹”的分类的故事,所谓的“伪骨科”也不是指真的骨科医生。这一主题的故事,不仅在各个国家都有很多受众,相关作品也很丰富。“补习”的过程里,好些节操全无的故事,看得她脸红心热,瞳孔地震。 总之,大开眼界。 这么对比起来,自己和岳嘉绪的情况,似乎也不是最惊世骇俗的……反而还挺小清新的? 在房间里看了几天漫画,终于等来葛月娴抽出一天空闲。她打算亲自陪尹之枝去处理将尹红的骨灰迁回内地的手续。 二人与相关机构约好的时间在周五下午三点,不巧,今天是个阴雨天气。当然,有车子代步,并不碍事。 中午,她们一起外出用餐。尹之枝本就是喜欢粘着长辈的性格,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下楼时,意料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商场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看到葛月娴,他们就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作势要采访。 “三太!请问官司的进展方便说两句吗?” “传闻二太这次很可能会铃铛入狱,是不是确有此事?” …… 闹哄哄的推挤中,尹之枝都差点被推搡到一边。好在,五大三粗的保镖和保安很快就冲到了前头,如同摩西分海,为她们开道。 葛月娴神情冷漠,波澜不惊,银色闪光灯不住地在那副架在她鼻梁上的墨镜上闪烁。她一句话也不回答,挽着名牌包包,迅速地带着尹之枝从分开的人潮中穿过,钻入车子。 保镖亦很快上了车。车门一关,隔绝了外界喧嚣。记者们还不死心,把车子围得水泄不通,各种相机的镜头直直地怼在车窗上。保安艰难地维持秩序,大吼着让记者退开,他们的车子才终于开走。 葛月娴摘掉墨镜,揉了揉眉心,关切道:“之枝,没吓到吧?是不是有些不习惯这边的记者?” 尹之枝摇头,苦笑:“吓倒是没有被吓到,就是觉得这边的狗仔队真的名不虚传啊。” 葛月娴说:“也就是因为临近开庭了。等官司结束,没新料可跟,他们就不会追得那么紧了。” 雨越下越大了。这么大雨还在商场门口蹲点,却没采访到葛月娴,好些狗仔显然并不死心,还驱车跟在他们车后。 葛月娴没什么反应,她的保镖似乎也颇为习惯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在附近绕起了弯,甩掉了狗仔。 尹之枝昨晚看漫画到深夜,今天起得早,有些犯困,靠在窗玻璃上歇了一会儿。 睁开眼时,半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路上,但已不是刚才的马路,而在一条略微少人的公路上。 前方的红绿灯盏光芒一闪一闪的,红光穿透雨幕。保镖踩下刹车,双手握住方向盘,瞥了眼后视镜,忽然说:“太太,后面那辆黑色的车子,跟了我们好一段路了。” “确定?” “确定。我刚才转了那么多个灯口,最缠人那两家记者都不跟了,就剩这辆车还跟着。” 葛月娴蹙眉:“有看清楚是哪家杂志么?” 保镖摇头:“没有,车牌比较陌生。” 尹之枝听着二人对话,有些好奇,转头看向后方。 大雨瓢泼,天际晦暗,整座港岛都笼罩在烟雨里,世界变得模糊不清。马路很空旷,她果然看到一辆面包车不远不近地在跟在他们后方。车前灯穿透横斜的雨丝,显得车牌号也模糊不清。 葛月娴不胜其扰地叹了一声:“这些狗仔真是没完没了,跟闻到血味就涌上来的蚂蟥一个样。阿坤,再在附近兜一兜,甩掉他们吧。” 名叫阿坤的保镖道:“是,太太。” 车子引擎一轰隆,再度起行。尹之枝打了个呵欠,坐正身子,低头打算看看手机,却忽然听见一声惊呼:“什么——” 仿佛倍速放慢的镜头,她倏然抬头,发现后方那辆面包车居然在瞬息之间追到他们的车子后,紧接着,沉重的钢铁车厢狠狠震荡了一下! “砰——!!!” 巨响震颤耳膜,玻璃咔嚓碎了。车中人惊叫一片,东倒西歪!尹之枝整个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排冲去,斜行的安全带勒住她的胃部,将她后背重重地掼回车椅上。她惊惧地急促喘息,仓促间,从前排的后视镜里,她看见了保镖惊恐的双眸。 下一秒,又是一下撞击——砰! 车后门瞬间凹陷进去一个可怕的凹坑,安全气囊爆出,挡风玻璃绽成蛛网。 这辆重达数吨的车子,如同一个玩具,打横滑出山路,车轮吃紧,发出刺耳的尖哨音。尹之枝也在强烈的闷响里失去了意识。
第100章 视野被无尽的黑蒙住了, 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血黏在眉毛上,热乎乎的。 但或许是因为撞击位置靠前, 又在对侧车门,尹之枝的眩晕未持续太久, 指尖狠狠一抽搐, 短促地醒了过来。她勉力转过头, 透过碎裂的挡风玻璃,看见两条黑影正试图撬开变形的车门。 “操,动作快点!男的是保镖,不用管, 带上女的!” “这他妈的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多了个女人……” 最先说话的人似乎思索了一下, 很快便恶狠狠地说:“没死就都弄走,快!” 天色阴沉, 乌云浓重,暴雨滂沱, 冷风夹杂着雨丝,灌入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车厢里。尹之枝用尽全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想看清这两人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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