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再一次看见这张熟悉的脸,竟是在尹之枝发给他的照片里。 一闪而过的嫌恶,伴生着强烈的不安,扼住了柯炀的心脏。他马上就拨打尹之枝的电话,可根本没接通。好在,他今晚所在的地方离夜色会所不远,才能那么快赶到。 这些弯弯绕绕,没必要和她说太多。柯炀顿了一下,才说:“我今晚正好在附近。” 尹之枝睁大眼睛:“这么巧?你在附近?” 难怪柯炀能像天降神兵一样出现了。 “嗯。”柯炀似乎不欲多说自己的事。车窗外,昏黄的路灯飞速退后,他转头盯着她,皱眉道:“尹之枝,刚才那个人不是好东西,你以后不要再见他,知道了吗?” 尹之枝颔首,愤然道:“我当然不会再见他了,我真的没想到他是那种变态,第一次见面就敢动手动脚的!” 计程车在路上飞驰,很快就抵达了尹之枝居住的老城区。前方修路,只能下车步行回家。 柯炀付了车钱,扶她下车,关上车门。 深夜,夜市喧闹繁华,老城区各种小吃摊、大排档挨挨挤挤,油烟气腾空而起。穿过它们,才是一片静静伫立在昏黑之中的居民区。 每走十米,就有一盏路灯是坏的,灯泡微明微暗,不停引来飞蛾冲撞。 尹之枝的头已经不怎么晕了。可她担心柯炀会跑掉,从下车开始,便装作还没恢复,缠着他的手臂,将重量压过去,巴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锁着他,不让他离开自己。 柯炀似乎没看穿她的小把戏。不仅不拒绝她的靠近,还放慢了步速。安静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你怎么会为那个人工作的?” 尹之枝便将自己应聘工作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柯炀,一脚踢开地上的小石子,嘟囔道:“好在这份工作的工资是日结的,今天也不算白干了。” “嗯。” 尹之枝偷瞄柯炀一眼,抿抿唇,鼓起勇气,提出道:“那个,柯炀,你之前的急事都办好了吗?这次送我回家后,你能不能别走了啊?其实我……” 就在这时,柯炀突然定住了,微微眯起眼,盯着前方。 尹之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一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老城区深处。森然的暗夜,路灯明灭。简陋老旧的城中村,羊肠小巷纵横交错,生锈的水管在粘满牛皮癣广告的围墙上蜿蜒。 除了风声和偶尔响起的几声犬吠,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但柯炀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黑幽幽的巷口,瞳孔细缩,冰冷而警惕。 危险的预感从心底上涌,尹之枝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柯炀慢慢收回目光,伸手揽紧了她的肩,“走吧。” 带着她拐入旁边一条暗巷里,柯炀的步伐不自觉地越来越快。尹之枝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他快跑了起来。哪知道,暂时甩掉尾随者后,柯炀突然伸手,将她拽入了一个凹进去的岔路口,声音低而紧绷:“你马上走,沿着这条路,不要回头,也不要跟着我。快走!” 柯炀轻轻推了她的肩一下,就转过身,反方向跑开了,如一尾鱼,钻进了黢黑的长巷里。 即使再笨,尹之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刚才在夜色会所后门感受到的危险预警,并不是因为王总那个战五渣。 真正的危险源,在这一刻,才从阴森的黑夜里显露出端倪——是柯炀的哥哥派来的人! 尹之枝面孔发白,退了两步,拔腿就跑。 然而,跑出二十来米,她的步子还是慢慢地停下了。脸色变幻几许,尹之枝蓦地一咬牙,往回追了过去! …… 那潜伏在黑暗里的人,如影随形,在两人分开后,很快重新咬了上来,跟上了柯炀。 黑魆魆的巷子地面积满了油腻的污水,低矮的棚户,违建出租屋、烂尾楼……晕成一团团模糊的轮廓。柯炀足下发力,翻越过铁栏网,风呼啸过耳边,后方追兵仍紧追不舍。摩托车引擎轰鸣,惨白的车头灯追逐着猎物,来到一片没有拦好的建筑工地前,敌人终于图穷匕见。 柯炀微微喘着气,瞳孔紧压,看见三辆摩托车在工地的出口处停下。 一个小眼阔鼻、眉心带疤、身材精悍的男人,领着两个手下跨下了车,挡住了各个方向的出路,不怀好意地逼近了他。 “小少爷,好久不见啊。” “你这段时间呀,藏得真是太好了,我们真以为你悄无声息就死在什么地方了。”男人从后腰的地方抽出了一把尖刀,晃了晃,笑道:“躲猫猫的游戏玩了那么长时间,也该结束了,不是吗?” 柯炀的身体由上至下,绷成了一张弓,足底摩挲过布满砂砾的地面,忽地发力,朝着后方的烂尾楼跑去! 烂尾楼内地形复杂,钢铁架,竹棚,还有未修葺好的楼梯走道,无疑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靠着这些障碍,柯炀狼狈又敏捷地躲避着紧逼而至的刀锋。然而,空手以一敌三,还是太勉强了。 待柯炀摆平了那两个小喽啰,仅剩的刀疤男仍有余力,还将他逼到了靠墙的位置。 柯炀双眸发暗,眼底淬着孤掷一注的狠意。每一呼吸,肋骨都会泛起剧痛,半跪在一个脚手架旁。而刀疤男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头破血流,眼珠暴突,但他手中仍握着刀子。 似乎想用最后的力气杀了柯炀,刀疤男将刀一抛,反握在手心,猛地冲向了他。 可随之响起的,并不是刀刃插入血肉的声音,而是硬物砸在皮肉上的闷响。 “砰——” 刀疤男前冲的动作蓦然一顿,身体晃了晃。 柯炀心底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由于半张脸都是血,他的视野里一片血色。 随着前方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他终于看见了后方的玄机。 没人知道尹之枝是什么时候追过来的。她滑稽地用外套蒙着下半张脸,腿也在颤呀颤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一根不知从哪捡的棍子——因为太用力打下去,棍身已经弯折了。 瞧见刀疤男倒地,尹之枝胆战心惊,舔了舔唇,问:“他……我没打死他吧?” “……” 她扔下棍子,跨过刀疤男,冲向柯炀,搀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没事吧?” 柯炀盯着她,喃喃道:“你怎么会回来?” 尹之枝道:“你今天帮了我。轮到你有麻烦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当然,这其实只是她折返救人的一半理由。 在绝大多数的小说里,主角打架时,若炮灰不自量力,执意要留下,最后只会拖累主角。但今晚这段情节不一样。系统说过,她和柯炀在一起,是柯炀安全的必要前提。 如果她在这个关头跑了,那么,柯炀今天晚上一定会凶多吉少。 她知道柯家的发家史不那么干净,柯炀的哥哥手上更是沾了人命。他对付起柯炀来,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如果说她一点也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不管是从维护原剧情的角度,还是个人良心的角度,尹之枝都不想当逃兵——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逃了,明天一定会后悔。 柯炀的喉结缓慢一滚,深深地看着她。 他曾经以为,尹之枝对他只有肤浅粗俗的、皮相上的喜欢。 但原来不是的。 今晚,明明她自己也那么害怕,怕得一直发抖,却愿意为他涉险…… 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里,从来没有谁,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 时间紧迫,尹之枝没解释太多,更没细看柯炀的表情。她低头,钻进柯炀的臂弯下,想把他撑起来:“你还能站起来吗?我们快走吧!” 谁知,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一阵痛苦的低哼。原来,刚才被打趴的刀疤男,居然没彻底晕过去,手一撑地,就爬起来了! 柯炀面色剧变,第一反应是将尹之枝护在背后,并抓起地上的棍子。可不等他有所反击,靠墙摆放的一排原本静默不动的长竹,突然跟撞邪了一样,全部滑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刀疤男。 刀疤男刚爬起来,一句狠话没放,就又被一通好砸,打晕了。 柯炀:“……?” 果然,系统没骗人。只要她和柯炀在一起,这篇狗血文就会启动主角不死光环,自动去保证柯炀的安全! 尹之枝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太好了,这个坏人晕了,我们快走吧!”
第29章 柯炀想不通这排靠墙摆放的长竹杆为什么会无风自倒。不过, 这么幸运的事情,短时间内,恐怕不会连续发生两次。 此地不宜久留, 万一他哥还预备了后手,那就麻烦了。 柯炀低咳一声, 咳出了一抹沾了泥灰的齿间血, 哑声道:“走。” “好!”尹之枝重新钻入他的臂弯下, 用肩抵着他:“来,我扶你!” 柯炀极力缓过了胸膛的隐痛,搂着她,站了起来, 牵动肌肉时, 身体瞬间绷得死紧。 好在, 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同,这回,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仍有力气, 被尹之枝搀扶着,倒也能自行下楼。 五六层高的烂尾楼,水泥剥落,钢筋裸露,楼梯上都是砂石。漆黑的楼层之间,仅有遥远的霓虹灯投来斑斓而虚幻的光线。 尹之枝右臂环着柯炀的背,隔着衣服,都能察觉到这具年轻躯体的僵硬, 心里很担忧。 咚、咚、咚的脚步声, 在空旷的环境里回响。 刚才急着冲上楼救人, 尹之枝都没观察过这儿的环境。从三楼下来时,她才注意到沿路的打斗痕迹——黄色胶带被夜风吹得飒飒甩动,钢棍砸碎了玻璃,墙皮也被削掉了一大块。坚固的脚手架坍塌了一半,让她联想到了一个成年人被狠狠地扔过去、轰然砸塌它的场景。 在那堆废铁下,一趴一躺地倒了两个人,均是头破血流,半死不活,嘴里发出微弱的痛吟。其中一人的小臂,似乎还弯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 尹之枝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虽然这一幕很可怕,看得她手骨头都跟着疼了起来,但她是绝对不会同情这些为非作歹的打手的。柯炀要是不下重手,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花了比正常步速多一倍的时间,两人终于来到楼下,推开工地的铁皮围墙,挤了出去。 这附近是老城区最荒僻的边缘地带。屋宇围墙喷着大写的“拆”字,垃圾杂物堆满路边。沥青路空空荡荡。别说是监控摄像头了,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若在工地里被大卸八块了,恐怕几天后才会被人发现。 尹之枝气喘吁吁地把柯炀扶到树下,让他坐好。有了光线,她才瞠目结舌地看见,柯炀的脖子前方居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横向血痕,像是被人从后方用什么锋利的东西勒过脖子。卫衣肩上也湿了,渗成了黑乌乌一片。像水,但并不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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