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你到底想要什么?”聊着聊着,他就突然抛出一个有些沉重的问题。沉重得让容音想逃避。 她亦眺望远山,却只能看见一片乌黑暗影,是个模糊的起伏,入了夜蒙上雾气,甚至显得这景色那么不真实,像是假的。 “我想要什么?当初是你们连诓带骗把我弄过来的,我原本什么也不想要。” “你想要。你想报复那些人,你想让他们死。”他斩钉截铁说道。 容音笑笑,“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那你知道碰禁术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说过我要碰禁术了吗?我就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吗?禁术,一道天雷劈下来夸察一下人事不省了——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我要一刀一刀地把他们的肉刮下来,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满清十大酷刑,什么是凌迟,什么是弹琵琶,什么是五马分尸。” 慎鉴听了,突然回过头,他的表情很痛苦,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他眼眶发红,头痛欲裂,“容音,放下仇恨,离开这个地方,远离以前所有和你有瓜葛的人!我救不了鹤九……但我还能救你。” 容音当时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救不了岑鹤九?当时容音也没工夫去细细追究。 她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也许她失踪十几年的母亲,就埋尸在这座山里。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弃——容音当时还以为,慎鉴说的只是让她远离锁龙山。 但下一秒慎鉴却又马上恢复了常态,如平时一般冷静克制,盯着她的时候眼神出奇地让她后背直冒冷气。 后来容音找了个借口匆匆回房间了,因为害怕慎鉴会来阻止她,于是半夜就决定独自进山。彼时她一心扑在父母的谜团上,并未好好揣摩过慎鉴的话。 后来发生了太多,她重新回过头思索,才发觉不对。 “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疑,自己当年到底有没有成功将你杀死。”容音抬头,对上眼前人平静无波的眼神,“后来我想你的确是死了,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临死之前甚至毫无惊慌,我就想你一定会狡兔三窟,早就为这一天做了别的准备。现在看来,你的‘准备’就是慎鉴吧。” 只是她还不明白他这个准备到底是多早之前做的,是慎鉴小时候就开始了?但那时容清河还活着,可能只是用某种手段对幼年慎鉴加以控制,慎鉴仍旧在一定程度内有自己的自由。可是凭他的心思细腻,会不会想到以后一切有可能失控,对容音和岑鹤九造成不利,于是就将金鳞钗送给她,就是为了留下证据,对她加以提醒。 他弯腰下来,将容音圈在墙边,“如果我说是呢?事到如今,我也不必解释我和慎氏的关系了吧。” 容音眉眼弯弯地笑,明知道在梦里他不会感觉到痛,还是发狠地抠着他的伤口,染一手鲜血淋漓,“那你,是时候将身体还给他了。” 容清河低声笑起来,嗓音与当年如出一辙的优雅动听,“在你来之前——确切地说是在我离开璄州的时候,你们的慎鉴,人格就已经被我吞噬殆尽了。”
第137章 如梦令11 “那你也去死吧。”容音憋红了眼,一腔孤愤化作怒火,修长手指卡住他的脖子如同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她只知道最后一刻绝不可能退缩。 但她的手腕轻易被对方钳制,“……音音,如果你还为了当年我推你下水的事情置气,我道歉。但是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真信我要对你赶尽杀绝?当初在容家老宅,我有多少机会杀了你?后来在云深如果我真想要你的命……”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狡辩!”拼力气拼不过他,容音就借灵敏之便抄起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朝他面门划去,“我信不信你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是来要你狗命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好!” 那张姣好的皮相被锋利刀刃切开,容音眼见嫣红鲜血流下来,却只痛恨这副躯壳里的灵魂早已被顶替,“后悔吗?你现在只要后悔一件事,就是陆雪嫣实在太蠢,几次动手都没把我杀掉!” 他用手背拭去温热液体,脸上并无怒气,反而如深冬冰层一样死气沉沉,“我当时在忘虑阁,云深的一切事务都是交给她打理,我不知道她在计划对你动手。后来我有所察觉才动身去燕丘,但是她派人在路上制造混乱偷了我的手机,又在你住到宾馆后利用手机骗你出来……我离开榆州就是为了回云深处理这些烂摊子的。” 容音听得简直好笑,“你是说陆雪嫣想杀我,你才是想要阻止她的那个?你醒醒吧,自我辩护有意思吗?陆雪嫣是你的狗!” “音音……” “当年我在云深,你纵容陆雪嫣残害我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自我感觉良好地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又要义正辞严地说为了训练我?你总想着把自己摘出来,罪过都是别人的。现在呢,你不过是把这个世界变成了炼狱场,而陆雪嫣对我的追杀,也不过是你又一次对她的纵容!” 一切犯罪过后的良心安稳,都不过是自我安慰式的洗白,仅凭一次次内心的自我升华就可以摆脱对受害人的歉疚,将自己捧到身披荣光知错就改的地位,未免太过卑劣。他有什么资格披上这层“被害者光环”?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道门中人?神从来不曾开口说原谅他。 他的神情终于有所松懈,回想起历历往事,他阖目说道:“音音,当年很多事,原本你只需要服个软就行的。就比如现在。” 容音冷笑:“怎么服软?服什么软?爬你的床么?容清河,你不要脸,我还要。” 容音持刀将他逼退,这次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些微松动,“你知道我和容家没有血缘关系的。” “你真以为我傻?” 容音在他的梦境里,几次得手后便开始节节败退,受制于人不得不一时隐忍,想起她在容亭修留下的水晶球中看见的东西,此刻一切都明白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晶球。所谓摔坏后就消失的“玻璃罩子”,其实是容氏和岑氏当年合力而成的结界,为的是保护其中的术法。 结界之下保护的是一段时光回溯的术法,可以短暂地将人带回过去的某段幻影中,造访者会如同做了一场梦,无法改变梦中情节走向,但是却可以完整地看见曾发生了什么。 容音以前这种术法只是传说,没想到不但真的存在,而且还亲身体验了一次。 她在那个“梦”里看见了容清河的真正身世。他的确不是容氏亲生的孩子,他的母亲当年却的的确确和容老太爷有过一段风月纠葛,事情糟糕就糟糕在,容清河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慎氏府上那个因体弱多病英年呜呼的千金。 容音听说章灵犀家族以女性能力为长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查不到源头。这样单一女性继承能力的家族不多,原本应该是很显眼的,唯一可能的问题,应该出在若女性来继承能力,传承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姓氏变更,再加上大家族旁支众多,追查起来就会难上加难。 直到进山前最后一晚和刘叔通完电话,容音才把脑子里这根别扭的弦给坳过来——在数代之前慎氏还是由女子来继承血统的,但是慎氏一向子息单薄,容清河的母亲当年是本家同辈中唯一的女孩子,可惜早早病逝,家业便交由家中兄弟继承,不想下一辈却生出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便是慎鉴。 慎氏给他起这个名字,当时道门哗然一时。慎鉴,字道昌。慎独明鉴,观照引戒。鉴字,声转为镜,明古今,察自身,不求兼济天下,但求独善其身。道昌,“穆矣熏风茂,康哉帝道昌。继文遵后轨,循古鉴前王。”同道昌门一样的字,已是长辈对他毫不掩饰的珍爱与期望。 可惜得失并重,与能力并重的就是慎鉴从小体弱多病,一副担不起大梁的状态。家里也就看他看得紧,自小不让他多出门。 然而容音现在知道了,慎氏那位千金当年并不是单纯病逝这么简单。 容音信步开口:“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后来我全明白了。你完全可以凭借容氏血脉扶我成为家主,再直接找个借口取而代之,何必留下一个心头大患?因为你想靠我钳制岑鹤九,钳制道门中的其他人,你不仅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子,所以你要我以容氏传人的身份统领道门,再以慎氏的名义杀了我,这样,你的地位才能无可置疑。你恨慎家,更恨容家。你要替你母亲正名——但你凭什么把当年慎影溶的死,归咎到整个道门上面?” 她问她的,事到如今,也已不指望眼前这个人会真的为她一句话而动容。 果然,容清河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放下过傲睨姿态,只是低头看她,喃喃道:“想让你统领道门是真的,我再以慎氏名义取而代之也是真的。可是名正言顺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你。” 这话在容音听来好似在说,她是死是活,不过在他一句话之下。而她活成什么样,亦永远不可能逃脱他的掌控。 这样一个人,让容音都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她露出释然笑意,“你想不想杀我已经不重要了。容氏和岑氏每隔几代就会出现纯阳女和纯阴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着冷笑,“容清河,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容清河转而神色些微疑惑,却见容音猛地挣开他,义无反顾往窗边奔去。高处不胜寒,迎面罡风猎猎,扬起她一头长发,姿态桀骜如鹰。从没有人可以驯化她。 梦境随意而化,下一秒窗子消失,眼前已经变成一堵墙,容清河险些发作,一把将她扯到身边,“你还是这么疯。十几层的高度,你难道要跳下去?” 容音拼尽全力推开他,“你别顶着阿鉴的样子来碰我!容清河,你令我感到恶心。” 用梦境来圈她是吗?容清河不会织梦,他们身处的这个梦很可能是他逼迫娃娃造出来的,忘虑阁里的叛徒就是娃娃,当初刘卉宛消失,也是娃娃里应外合搞的鬼! 既然这梦不能百分百被他掌控,那容音就仍旧有余地。她集中精力进行幻化,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然涌入手心,下一秒她手心发热,掌中已经多出一个沉重物件。 “跟我玩梦,是吗?容清河,我不怕死,你最好也别怕。”容音笑着举起手里的武器,把环一拉就往墙上扔过去,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几乎把耳膜震破,大片白光将她淹没,最后的意识是有人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护在怀里。 不知过去多久,容音脑袋昏昏沉沉,听见有个声音从天外落下一般,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阿音,你醒醒啊,阿音你能听到吗……阿音……” 声音断断续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微微睁眼,面前的黑影遮蔽了树林中本就阴暗的光,见温热眼泪争先恐后砸下来,她不由抹了一把脸,抬手抚上那张稚气未退的面孔,“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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