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天暗中和谢爷爷接触过几次,知道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人和瘦弱年轻人都是他的同屋,再三确认过可靠以后,才决定见上一面。 他静悄悄经过其他房屋,脚步声被巨大的雨声掩盖,没留下一丝痕迹。 等到了山顶,他才见到那个孤零零的小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的激动,上前敲门。 雨声很大,贴在门前的谢爷爷却分辨出了熟悉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喜,急忙推开门。 雨夜里,赫然出现谢温时身影。 他匆匆走进,反手关上门,这才看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老魏和小宋。 他们两个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站在炕边,一脸复杂。 谢温时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他们上午才见过,只是当时,一个是宣传干事,一方是被宣传的坏分子。 可说到底,他们此时站在了同一块土地上。 老魏长叹一声,“我是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改造分子的亲孙子,会千里迢迢找到农场呢?还当上了受重用的公社干事。 小宋更加震惊,从听到谢爷爷的介绍后,他就不敢置信。 两个人看着谢爷爷和谢温时相认,心中也有澎湃之感,仿佛和亲人团聚的是自己。 谢爷爷握紧他的手,声音都在打颤,“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来!” 谢温时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心头更加酸涩。 一辈子握笔磨墨的手,被磨出老茧,裂出了干涸的口子。 他轻声道:“是我来晚了。” 只四个字,刚才还忍着泪的谢爷爷,老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是爷爷对不起你。” “这不是您的错,”谢温时抿紧嘴唇,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谢爷爷清高稳重一辈子,即使被儿子出卖,被送到农场,也是腰杆笔直不曾弯下一点腰。 可此时,却低下了头,弓腰痛哭起来。 谢温时眼睛红了一片,却没有哭,抚摸着他瘦得一根根骨节凸出来的脊背。 他轻声安慰着谢爷爷,过了几分钟,老人家才止住眼泪。 他抹抹眼角,努力平复着呼吸。 谢爷爷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给谢温时介绍,“这是老魏,小宋,你也都见过了。” 谢温时一一问了好,实际上,这两人的资料这几天他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他在简陋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张火炕,一览无遗。 他眉头微皱,“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吗?” 谢爷爷一愣,弯腰指了指炕角的一块红砖,“那里面是挖空的,可以放东西。” 说着,他抓住那块红砖晃了晃,拿了下来。 火炕里赫然露出一个大洞,里面塞了个油纸包,不知道是什么。 谢温时打开身上的挎包,掏出一包桃酥、一包鸡蛋糕,还有六个鸡蛋,放到炕上。 “这鸡蛋是煮熟的,现在天气热放不了几天,你们尽快吃。” 言外之意,是送给他们三个的。 谢温时深信,只有利益连结下的关系才是最稳定的,和同屋绑到一根绳上,对他和谢爷爷来说是最安全的。 说着,他先拿了两个鸡蛋,分别递给老魏和小宋。 老魏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再看看谢温时漆黑的眼,沉默了下,把鸡蛋往炕边一敲。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小宋没想那么多,他愣愣被塞了个鸡蛋,“这不太好吧。” 普通养鸡的农村人吃鸡蛋都不容易,何况是他们。 “这阵子多谢你们照顾我爷爷,就收下吧,”谢温时微微一笑。 谢爷爷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活,何况这几天他看在眼里,这两个同屋对他照顾颇多。 这样的人,他是不吝于感谢的。 小宋这才收下,他看着鸡蛋咽咽口水,藏到了手心。 藏东西的洞不大,谢温时把吃食塞进去,弯腰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清苦的药味。 他鼻尖微动,觉得这股味道有些像自己之前从县里买的那种。 他手在炕洞里翻了翻,果然,摸到了两管冰凉的硬物。 谢温时把手抽出,看着手里两管药膏,不由得一愣,“扭伤药膏?” 之前他给申宁买的,也是这种。 农场明显不会给他们用这种药膏,藏在这里,就证明是见不得人的。 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谢爷爷。 谢爷爷点点头,“是扭伤的药膏。” 谢温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低头细看,一管已经挤完大半,另一管比较满,还没用过几次。 他皱眉问:“这药膏是哪儿来的?” 谢爷爷没想隐瞒,“是一个小姑娘送的。” 他缓缓说起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包括在山上遇野猪、被她救下,一直到她多次来送吃食送药膏。 说话间,神态全然是感激。 谢温时越听越觉得古怪。 独自打一只野猪、抓很多鱼做鱼干……听到这里,他脑海中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美艳、活泼,却也武力强悍。 他忍不住问:“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十七八岁,个子很高,总穿着黑色衣服?” 谢爷爷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但下一刻,他就想了起来,“是了,申同志就是在红江沟大队,你也是。” 谢温时的脸色却不大好。 这一刻,他脑袋里冒出无数猜测—— 申宁知道谢爷爷是他的亲爷爷吗? 如果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为什么暗中多次照顾他们? 谜团的网把谢温时紧紧缠绕,他想不明白,只觉得那些真挚热烈的情感里,好像一瞬间混进了许多秘密。 他不觉得,申宁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她在山上遇到陈忠老娘,可以把她顺路背回来,可是农场离红江沟大队那么远,她为什么屡次悄悄过来、特意为几个陌生人送珍贵物资? 如此危险,一旦被发现,还极可能被他们的身份拉下水。 到底是为什么? 谢温时神态复杂,谢爷爷也发现了,不禁问道:“怎么了?” 谢温时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猜测,“您和她说我们的关系了吗?” 谢爷爷一愣,摇头,“我只说有个孙子,并没具体说。” …… 此时的申宁并不知道农场发生的事。 农场下雨,红江沟大队却天气明媚,天上一丝乌云也无,只把人晒得暖洋洋犯困。 她打着哈欠,只想早早干完今天的活,去草甸子里抓鱼。 天气越来越暖和,草甸子里结的冰化了,水越来越多,鱼也就越来越多。 好几天去扫盲班没去抓鱼,她已经又没有肉吃了。 而且离上次看谢爷爷也过了好几天,申宁想烤干几条鱼,给他送去。 打完最后一趟水,她跟大队长打了声招呼离开,拐了个弯,便往草甸子里跑去。 抓到十几条鱼,申宁便停了下来,就着水把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了,这才扛着一大桶鱼回家。 她把鱼分成两半,用一点盐腌好,再挂到阴凉处准备风干。 申宁处理得特别精细,人类的喉咙是很脆弱的,不能有鱼鳞、尖锐鱼刺,也不能吃很浓的腥味。 这一处理,就处理到了天黑。 她给自己蒸了条五六斤的大鱼,吃完便准备去扫盲班,刚出家门,便见到大步跑来的谢温时。 他步子迈得极大,头发都被风吹得往后,露出白皙额头,很急切似的。 申宁眼前一亮,用力挥手,“谢温时!” 谢温时的情绪像小火烧开的水壶,持续沸腾,泡泡一颗颗浮到水面上碎裂,都是不解和迷茫。 层层叠叠的疑虑压在他的背上。 下午雨一停,他带着虚伪的面具和农场场长告别,然后马不停蹄赶回红江沟。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想要马上出现在申宁面前。 他很想问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 可等真看到了人,他步伐一顿,无数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申宁看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自己迎了上去。 谢温时的发丝潮润,半条裤腿和鞋面都是脏的,她疑惑道:“公社那边下雨了?” 她还不知道谢温时这些天一直去农场工作。 “没有,”谢温时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咳了一声,看着她亮晶晶清明的眼,觉得自己今天赶来的太过冲动。 以他的性子,应该是私下调查、暗暗筹谋才对。 可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申宁面前。 她穿着短了的黑色衣裳,露出雪白手腕和半截小臂,形貌艳丽,眼睛却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脸。 头发凌乱,面容苍白,狼狈得像被雨打了的可怜人。 她十分熟稔地伸手,拽了拽他扭曲的衣领,口吻亲昵又直白。 “你怎么跑得这么急?累不累啊。” 她的手指温热,谢温时冰凉的脖颈被触碰到,喉结滚动,升起丝丝暖意。 他深深望着申宁的脸,他不想恶意揣测她,可是,他又实在没法想通。 他和谢爷爷的事,她到底知不知道? 他抿紧嘴唇,拉着申宁进了还没关上的院门,“我有点事想问你。” 申宁眨眨眼,乖乖被他拉了进去。 “什么事啊?” 她低头,看了看他握她手腕的手,唇角翘了起来。 谢温时反手关上院门,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申宁,不想错过她的每一个神态变化。 “在来红江沟以前,你是一直在周围这一带生活吗?” 申宁一愣,摇头,“不是。” 她离开谢家老宅以后,在外流浪了半个月,才变成人梦到年代文的剧情,然后,她就找到了红江沟在这落户。 说起来,当时爬火车、捡吃的,她还吃了不少苦头。 谢温时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放得更沉,“那是在哪儿?” 申宁犹豫了下,告诉小伙伴也没关系吧? 她道:“我小时候在滨城。” 滨城,是冰省的省城。 谢温时心里道了声果然,在被带去沪市前,他小时候也是在滨城生活的。 他观察着申宁的脸,在童年的记忆里深挖,试图找到一个和她相似的漂亮小姑娘。 可是没有。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松开申宁的手,声线低柔,更像是诱哄。 “你是不是见过我?在我下乡到红江沟之前。” 申宁嗖的睁大眼睛,小伙伴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摇头,眼神撇到一边不看他,“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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