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脚步声停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了他的门前。 片刻的寂静后,脚步声终于远去了。 吱呀一声。 徐瑾身后的房门的被打开了。 男人向来平静如水的声音响起,即便在此刻,也依然镇定得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定要走吗?” 徐瑾顿了顿,扶了下肩上的包袱,回头时又是一个不出所料的、令顾清崖十分熟悉的笑:“当然。” 她依旧坚定,如同以往任何一次站在珠城、站在百姓身边一样,神情坚毅地给了他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于是顾清崖再次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对峙后,徐瑾不再停留,重新转头,在满地月光里,步伐平稳地离开了这间与世独立的别院。 她头也没回,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些轻松的笑,似乎笃定顾清崖不会拦她: “承蒙顾公子这些时间的照顾,若来日回到这里,有缘再见,婉若必当涌泉相报。” “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直到她的身影在丛林中再也看不见了,顾清崖才倏地想起,她似乎没有带走那把青莲剑。 一转头,长剑入鞘,收敛了平日里所有锋芒,正安安静静地靠在他门前,而它身旁,放着一朵开得正艳丽的凤仙花。 …… 六月,玄镜山下的凤仙花枯了一半。 顾清崖从集市上又听见了一些消息。 一个月以前,赵国一路攻打到了大魏都城,在攻占首都时僵持不下,幸得一位高人相助,不出三天,便用计让魏王自己投了降。 魏国被赵吞并,前魏王被拘禁于幽宫之中,于半个月后,投井而亡。 倒是那位突然出现在赵军中的军师,自称叫做徐若,地位随着魏王的死讯而逐渐水涨船高,甚至当了赵国的左丞相。 只有顾清崖回到别院后,又盯着曾经徐瑾住过的房间里书架上的那几排兵法书籍出了神。 原来曾经只字不识的少年将军,只看了几个月的书,如今的才能计谋也能让一国之君刮目相看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还有一个月,”黑鸟问他,“您不去……看看她吗?” 顾清崖头也没回,淡淡道:“她说她会回来。” 所以他不愿离开。 黑鸟哑然。 她说她会回来,就一定会吗? 分明是个无拘无束举目无亲的鬼仙,却偏偏被这一句虚无缥缈的话束缚住了脚步。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您爱她吗?” 顾清崖闭了闭眼,良久才低声呢喃道:“……爱?应当算吧。” 人哪有不爱自己的呢? 只是徐瑾不会知道罢了。 大半个月一晃而过。 六月二十七,赵王寿辰,宴请群臣,左丞相“徐若”赫然在列。 半个时辰后,赵王被左丞相亲手用一把沾了毒匕首刺死,随后一人于皇宫守卫中劈开一条血路,任由群臣大乱,潇洒离去……下落不明。 又三日。 顾清崖已经在别院中独坐了一整天,面前的茶盏热了又冷,从集市上买来柿子饼早已风干,却始终等不到该来的人前来做客。 一直到日落西山,韩淼才小心翼翼地劝道:“今日是她命定的死期……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大人,别等了。” 顾清崖不置可否,只是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眸子盯着天边的那一轮弯月,久久出着神。 许久,他才收起面前的茶盏和柿子饼,垂眸张口,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听见风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别院外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顾清崖回首。 马背上的人穿着几天都没换过的官服,一身血迹未干,满脸都是狼狈的痕迹,脸色苍白,却仍在他回头看过来时,扬起了一个满眼都仿佛带着星辰的、若无其事的笑:“顾清崖。” “大将军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我说我会回来——所以我回来了。” 顾清崖忽然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地间风声呼啸,似乎只剩他们遗世而立。 月光皎皎,就如同她离开的那个夜晚一样地明亮。 然而沉默才不过短短须臾,徐瑾忽然从马背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顾清崖将茶盏丢到桌上,疾步上前,好悬才接住她。 下一刻,徐瑾就从他怀里闷声咳出一口血来,浑不在意地抹了抹,抬眼看了看四周,笑:“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花儿都枯没了。” 顾清崖却紧紧盯着她唇角的血迹,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将徐瑾打横抱起来,往厢房里走,一边动了动唇,回道:“……你不在,我照顾不好。” 徐瑾忍不住捏了下他的手心:“那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太难侍弄了。” “你特意等我的吗?” “今日是你生辰。” 徐瑾忍俊不禁:“我知道。” 她咳了一声,又接着道:“……不过,过不过好像也没所谓了,我应当是活不久了。” 她说着,笑着抬头:“你知道吗?我从赵王宫里出来就一直在往这里赶,但是追兵太多了,一路上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那老头子防备心很重,我也是找了好久的机会才能动手……” 顾清崖按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了些,低声问:“你伤在哪儿?” 徐瑾被他放在床榻上,眨了眨眼:“右心口。怎么,你又有办法?” 顾清崖的目光从她伤口的位置一扫而过,坐在床沿边,沉默地看着她。 徐瑾笑了:“顾军师……好像不管我处于怎样的境地,只要我没办法了,你就总有办法。” “……是,我有办法,”顾清崖握紧了她的手,“所以,别死。” 顿了顿,他闭眼道:“就当为了我……” “那不太行,”徐瑾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仍然笑着,“那皇宫暗卫的箭上有毒,虽然是慢性的,但我撑到现在也算不容易……救活一个人的代价这么大,这么痛苦……我早就说过了,不会再让你有第二次的。” “就因为这样。” 顾清崖哑声道,“你就宁愿去死吗?”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徐瑾眸子里的光闪了闪,随即弯了弯眼眸,“是因为我已经不太想活了。” “如今好不容易大仇得报,我也算功德圆满,没有遗憾了。” 在她的子民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那一天,她的灵魂也已经跟随他们死去了。 顾清崖黑黝黝的瞳孔盯着她,喃喃道:“没有……遗憾?” 说谎的。 她其实也是有过遗憾的。 几个月前,在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时,她也曾想过,她就这样死了,虽然倒也算对得起那些为她拼命守城的百姓,但就是不知道顾清崖会不会因此难过。 这个来去成谜行踪不定的男人,会为她伤心吗? 那时她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却得到了。 她笑着,抬手摸了下顾清崖的脸,动了动唇,艰涩道:“别哭啊,你可是个仙人,常言道,仙者泪无价。” “别为我哭,因为我哪怕是死,也是高兴的。” “我死后……玄镜山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她半开玩笑道,“风水绝佳,青山常在,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我赶得回来,死在你怀里也算不错,你就将我葬在那里,不必有什么陪葬品,只要块木碑,就写‘徐婉若之墓’……若是可以,我连棺材都不想要。” “毕竟……我甚至没能为李大哥他们收敛尸骨、入土为安,不要棺材,就让我的尸体跟着他们一起腐朽……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我生前拘束太多,只望死后能自由自在。” 只是,此身已殉家国……无能伴你。 “你要是去看我的话,记得给我带一朵花,”她缓缓眨了眨眼,散去了最后一口支撑着自己走到这里的气息,笑着回头看了眼窗外,“院子里那些凤仙就不错。” 凤仙,寓意怀念,又代表着隐晦的爱意的意思。 望君常记,时时挂怀。 她说着,眼皮慢慢沉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来,像是轻轻一吹就能散在了风里:“只是下辈子,你一定要快点找到我啊。” ……哪怕到时候的我们依然无法在一起,但能做对快意江湖的知己侠客也不错。 此时的徐瑾尚且不知道,其实不论轮回多少次,只要遇见对方,她都会重复着爱上他的这个唯一结局。 因为本为一体,灵魂共鸣——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比顾清崖更吸引她的存在。 意识逐渐朦胧之际,徐瑾好似听到了那人声音低哑在她耳边,说了句迟来的、也是今日唯一一句: “生辰快乐。” 即便这个年满二十岁的日子对她来说,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快乐过。 作者有话说: *出自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建议本卷阅读时配合歌曲《桃花诺》使用,会有良效(大拇指.jpg)
第68章 闭关 这一场跨越近千百年的梦, 最终是徐瑾最先睁开了眼。 初醒时,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在书幽担忧的目光下发着呆, 仿佛魂游天外,还没来得及回来。 顾清崖还躺在那里, 安安稳稳,一动不动, 只有指尖上挂着一丝从袖子里拖出来的红色穗子。 等她终于缓过来了, 看见书幽,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书幽……你怎么在这里?” 书幽无奈, 指了指桌上的碎玉。 徐瑾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又诡异地陷入了半出神的状态。 书幽无法形容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在徐瑾睁眼后大约半个小时, 顾清崖才姗姗来迟地醒了过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随即又同时闪躲了一下, 默契地挪开了目光。 一场由八尾狐妖带来的危机就此化解,竟然只是去幻境里走了一趟……简单得不可思议。 但顾清崖的脸色看着显得有些苍白……从这一世和他相遇之后, 徐瑾就没有看到过他这样憔悴的样子。 她很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 然而抿抿唇,不知出于各种心理作祟,又忍住了。 倒是顾清崖很快便从这场大梦中回过神来, 揉了揉太阳穴,问书幽:“他们还在路上?” 这个他们, 自然指的是朱小婉几人。 书幽摇摇头, 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温温和和道:“已经来过一趟了, 只,只是怕那狐妖又闹出动静,抓妖去了。” 他怎么又变结巴了? 顾清崖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懒得管是为什么,又问:“我们进幻境多久了?” 书幽慢吞吞道:“一个半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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