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继续说,“荣王只有玉儿这一个儿子, 你必须把他全须全尾地给朕带回来。” 只是全须全尾,对于皇帝来说, 死的或者活的, 都不重要。 陆清川拿着明黄的圣旨, 走出冰冷的宫城。 崔千刀在给他牵马, 混不吝问, “都督, 我们回镇抚司吗?” “不,我们去荣王府。”紫衣青年木然道。 荣王府里,陆清川才宣读完圣旨。 矮胖的荣王双手接过圣旨,哆哆嗦嗦地瘫倒在地上,身边围着二十四个花容月貌、想哭又不敢哭的小妾。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是要去宁怀玉送死吗?千般娇养、万般宠爱长大的公子哥儿, 十几年里连马都不敢骑, 能上战场吗? 荣王和小妾们几乎快要厥了过去。 被亲爹和小娘们如泣如诉目光盯住的宁怀玉, 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从荣王手中抢回圣旨,眼里满是兴味,连金光灿灿的锦袍也不能媲美宁怀玉脸上的灿烂笑意。 宁怀玉向陆清川抬抬下巴, 努努嘴,“去北地,你和我一起?有意思啊,有意思啊。” “这么多年, 除了玉都和琼州, 我哪里都没去过。终于有机会去看看这万里河山, 真不错啊真不错。” 宁怀玉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要去送死的人。 陆清川没什么表情, 转身离开。 他是皇帝的近臣,和皇帝忌惮的皇族宗亲接触太多并不是好事。 宁怀玉瘪瘪嘴,自言自语道,“这就走了?这可不是送死,这是去玩啊。” 年轻人笑意灿烂,朝气蓬勃,似乎等不及要北上杀敌、大展拳脚。 宁怀玉遥遥看向皇城之外。 相距数百里,玉都的消息终于送到了琼州城。 白家人一片愁云惨淡,藏着掖着不肯让白老夫人看出端倪。 但这消息最后还是进了白老夫人的耳朵里。 白老夫人面如金纸地躺在卧床上,泪水从眼里不断涌出,“送死啊……陛下这是要玉儿去送死啊。” 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在皇帝心里还不够。 当今陛下非嫡非长,荣王是先帝和继后之幼子,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出。但十几年前的大梁宫变,荣王流落民间,成就和琼州白芸的一段姻缘。 后来荣王被当今陛下找到,加封亲王,剩下大半辈子都待在玉都,和圈禁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去送死啊。” 白老夫人哀哀哭着,眼看就进气多出气少了。 白大夫人和白二夫人也恨不得哭出愁肠。 卧房里没有别的仆妇丫鬟,在塌边服侍的白灵珊惨白了脸。 她胡乱把痰盂塞给侍奉的白二夫人,冲出了荣寿院。 她跑得很快,一溜烟到了后院马厩。 “站住!” 茫茫夜色里,白大老爷大喝,“九丫头,你要去找你七哥吗?” 白灵珊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她哽咽道,“我得见见七哥。” 白大老爷叹了一口气,“你去北地能做什么呢?恐怕会比玉儿更快送死。” “你听大伯父的,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白灵珊猛然转过脸,脸上满面泪痕,她细细的哭声尖锐,“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七哥去送死吗?” 他们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平白无故地去送死。 白大老爷摇摇头,看向正在嘶鸣扬蹄的马儿,“陛下,荣王,还有我们白家人都小瞧了怀玉。” “怀玉他这些年,也很苦。但这一次,是危机,也是转机。” 这马厩里蓄养的马儿是价值千金的千里马,一旦松开缰绳,可行千里。 * 万里之途,始于足下。 马儿上坐着两个女孩子,一大一小,朔风正在牵缰绳。 他们在往北地去,在一行往南奔逃的流民里很是突兀。 阿狸缩在舟月怀里,压低了声音,“月月姐姐,你和朔风哥哥怎么回事呀?” 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怎么从石隐观醒来那日开始,两个人恨不得都躲着对方十万八千里。 牵马的朔风耳垂一动,睨了一眼阿狸,眼神冰冰冷冷。他看到后面的舟月,又迅速移开目光。 阿里如坐针毡,转头向舟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没事。”舟月小声道,“是我对不住他。” 她辜负了少年满腔热烈的情意,她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从北地逃难的流民倒了一个在马下,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向马上的舟月伸出瘦骨嶙峋的一只手,“行行好……行行好,给点干饼,给点水吧……” 这流民是个男人,他嘴唇皮肤干裂,眼睛布满血丝,连一双脚也已经踩破了草鞋,裸露出饱经风霜的脚趾。 “咻”。 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朔风手中的马鞭打到流民的脊背和手臂。 那流民惊恐地回头,更多流民加快了脚步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朔风冷冷道,“滚远点。”他环顾四周,扫视暮色四合的野草地,“收起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否则下一次,这马鞭勒断的就是你们的脖子了。” 野草晃动,被马鞭打伤的流民眼里闪过阴狠的光,捂住受伤的手臂,连滚带爬地逃远了。 舟月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在等朔风的解释。 可朔风没有看他,什么话也不肯说。少年低下头,继续牵马。 阿狸瞅瞅马下,又瞅瞅马上,闭紧了自己的嘴。 她垂下头,在心里唉声叹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方出现一座人烟稀少的城池。 舟月听到朔风低声说,“这是朔北城。” 半晌,他又闷闷道,“像那样的流民,有很多,都是为了劫财。” 这样啊,她就知道朔风并不是表面那么是非不分。 “朔风,你做的没有错。”舟月说。 少年没有回头,牵着缰绳走得更快。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北地前线——朔北城。 城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守兵和一些老弱妇孺,城中仅剩的壮丁也被抓去充了军。 初初入了八月,但荒地的白草已经生得很茂盛,北风吹过,一片肃杀。 舟月他们被拦在了城外。 守兵盯住他们,来回逡视。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有百姓不南下反而北上。 “你们是谁?” 牵马的朔风轻轻说,“来寻亲。” 但这话语很快被一道愕然的沙哑声音打断,“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舟月看向声音来处,那人生得高大,戴了青铜鬼面,下颌和脖颈裸露的肌肤有深深交错的疤痕。 她认出,这是那一日在涌泉镇的码头见过的奇怪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朔风也问。 六子拂手,向守兵道,“这是我的故人。” 他叹了一口气,又向朔风说,“你们快随我赶快进城吧。” 守兵立定,放了行,答道,“是,将军。” *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六子摸摸自己的面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狄人来扫荡,我同上峰一起击退了他们,立了些功劳,上峰就把我提作了副将。” 舟月感觉到,这人的气质似乎比之前更加舒朗开旷,也许是因为军旅生涯磨掉了那些曾经岁月里的阴郁深沉。 六子这一间在朔北城的居所,可以看出主人很是爱惜。 主人甚至还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养了花草,虽然只有星点绿意,但还是显得生机盎然。 舟月和阿狸坐在石凳上,石桌的对面是朔风和六子。 朔风问,“六爷,你怎么会来朔北城?” 听到熟悉的称呼,六子的身体微微放松。 朔北城只是北地前线众多城池里的一座小城,唯一特别的,不过是十三年前,这里曾是凌季山率领的凌家军驻扎的地方。但也正是在十三年前,北狄夜袭,凌季山身死,凌家军也全军覆没,狄人将朔北城一夜屠城。 后来,皇帝命人调查,紫衣卫发现凌季山其实和北狄早有信件来往,是为谋反。盛怒之下,皇帝令紫衣卫诛杀战后回到朔北城的凌氏一族。 凌家人都死在了十三年前,而现在的朔北城已经没有了他们曾存在过的痕迹。 朔风垂眸,右手扣在石桌上,紧紧握成了拳。 他怎么不会知道,那场带给朔北城和凌家的灾难明明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我对过去和故乡的事情记得不多,这一路北上,在北地走走停停,就留在了朔北城。”六子似乎是笑了一声,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这不,还遇见了你,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缘分啊。 舟月低下头思索,怀中的阿狸好奇地打量六子。 “呜——” 是急促的号角声。 舟月看到六子猛然起身,他匆匆往门外赶,“你们先住在这里。不要害怕,朝廷的援军就要到了,北狄人是打不进来的。” 长久的寂静里,留在院落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朔风依然垂着头,轻声解释,“这是集结的军号。” 舟月“嗯”了一声,但朔风又起身离开,“我也去外面看看。” 少年的身影消失得很快。 阿狸从舟月怀中跳下来,实在忍不住问,“月月姐姐,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你难道看不出来,朔风哥哥喜欢你吗?” 小丫头表情认真,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迷茫。 舟月摸摸阿狸的头发,风中铃音轻响。 她摇摇头,“在我眼里,你和朔风都是很好的孩子,我不能拖累他。” 她很清楚地明白,她没有办法陪朔风走得更远。 既然如此,早早截断少年萌生的情愫,才会让他在她离开时没有那么伤心和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赴戎机 这一夜, 北狄人派出几队精锐前来朔北城偷袭。 但朔北城占据北地的关口,身后是连绵的山脉,向来易守难攻。 天明时分, 随着北狄军旗的撤退,朔北城里渐渐有了人声。 舟月才推开门, 就看见朔风拿着寂华剑, 呆呆站在院落里,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听见她的脚步, 终于开口, 语气十分茫然, “就算回到这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朔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舟月转到少年身前,仰起脸。 她露出这些沉默时日里的第一个微笑。 朔风固执地说,“我们是来找勾玉的。” “寻找勾玉并不是让你独自承担这件事情。”舟月放轻了声音, 直视少年布满雾气的眼睛, “从前, 我希望能渡你放下杀戮、修道成仙。但朔风,修道之人所说的放下红尘并不是要完全斩断三情六欲、抛弃曾经的旧事,而是要了却人间未竟的遗憾, 真正做到逍遥于天地之间。朔风,我知道你有很多遗憾,你也是想在朔北城做些事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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