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到歌伎才明白,他这张脸是她给的呀,难怪呢,难怪…… 歌伎似乎早先年遭受重大折磨,腰部及下完全瘫痪,看到公子,两眼炯炯,挣扎着向他爬过来,一遍遍唤着:“我儿,我儿……” 公子站着没动,任由她靠近自己,可当她的手快要触及自己衣摆时,有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家主突然出现,狠狠地将歌伎的手踹远:“当初是我疏忽了,你居然没死透!” 他一扬手指,身边侍从会意,立马捂住公子的眼睛与耳朵。 可是绝望的濒临死亡的惨叫还是透过指隙钻了进来,就算不看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用刑罚处死她。 公子心中一片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平静到近乎死寂。 从见到歌伎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 可是那些纷乱的思绪,随着阵阵哀鸣化作虚无…… 最后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唱歌的声音一定很好听,不然怎会连哀鸣也如此婉转? 最后一丝声响断绝,歌伎已没了气息,家主为确保她此次真正死亡,命人将她脖颈切断。 公子转头时,恰好看见滴血的头颅,她双目圆瞪着,死死盯着他。 看着那张七八分相像的脸皮,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某一瞬间,竟然觉得死的人是自己。 “璧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竟然私自来见这般低贱的人!她都和你说了什么?不要信她。” “低贱吗?” “当然,不仅是身份上卑微,更是因为她天生就流着粗鄙愚钝的血,骨子里存在的劣等品性无论怎么教化都改变不了。” “那我呢?” 他由她所生,流着她一半的血。 “你当然不一样,璧成,你是圣子降世,你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怎么能够和她相提并论?” 公子不说话了,慢慢垂下眸子,看着鲜血渗透的地面。 若他不是圣子呢?若他仅仅是他呢? 撇去圣子的虚名,他又是谁?不过是一位无名无分歌伎生下的儿子,天生流着一半粗鄙愚钝的血,骨子里有着难以教化的劣等基因。 所有的尊贵,所有的骄纵,所用的厚望,都是寄予那位素未谋面的圣子,而不是他。 他们都说他是圣子。 可如果他不是呢? 因为圣子这个身份,所有人对他顶礼膜拜,所有人对他疯狂溺爱,把他推上与自身并不匹配的高位,让他背负着无数责任与期望。 人们在心里已将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神明,以他行为准则来判断正误,就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够拯救万民于水火。 可如果他达不到他们的预期呢…… 到时候他的下场,恐怕连自己的生母都不如。 人们会发疯会崩溃,会将他从高位狠狠拽下来,不仅拽下来,还要踩烂碾碎来表达自己的愤恨与鄙夷!似乎这样,才能撇清自己当初像哈巴狗一样的虔诚谄媚! 他们爱圣子,从未爱他。
第六十七章 为了找到生辰八字完全与玉简上契合的女婴, 族中长辈动用无数力量。天涯海角,四处搜索,终于在第五个年头寻到。 她就是越国国君唯一的女儿, 越国的小公主。 说来也奇怪,天下百姓何其多,同一日出生人的也不知凡几。 可偏偏就那一日, 越国小公主出生的那日,六国之间就只有她一个女婴降世。 疑惑在心头萦绕片刻便消散。 他们恍然,这是命中注定啊! 就像玉简上说的:她是圣子命定的妻子。 所以生辰八字与之契合的就只有她。 这般想后,喜悦卷土重来,立即遣人前往越国求亲。 越国虽是弹丸小国,可作为公主, 身份也算尊贵, 勉强堪配圣子。 越国国君没有考虑太久,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或者说,这门亲事对越国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毕竟, 公输家的公子可是圣子降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配谁都绰绰有余。 长辈们遵照玉简的嘱咐, 严格教养公子长大,使他博爱众生,一视同仁。 要做到一视同仁, 首先便是要去人欲,存天理。 他是神明的化身,是圣子降世, 怎么可以有人的欲望呢?一旦有了人的欲望, 就会有侧重, 有私心,有偏爱。 这是不对的。 所以族中长辈教养他时格外严厉,所有的物欲、情/欲、食欲,通通消灭。 唯留给他的就是固守自身,绝对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让他作为一杆秤,作为神明的天平,对世间善恶进行赏罚。 在这种教化中,公子慢慢长大。 如长辈们期望的那样,他变成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之人。 似乎也是极适应教养方式,自小到大,他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流露出一丝不满。 八岁那年,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知道自己名义上妻子的长相,遣人去求一副画像。然则画像落入火堆化为灰烬,他终究未得一见。 十岁那年,他亲临越国,就想看看未来妻子长相。然则公主落水,他与她屏风相隔,只余团花锦簇,叮当轻响,他同样未得一见。 十二岁那年,岐山祭天,越国公主亦在同行之列。他派人告知,邀其一见,然则齐国公主央乐冒名相替,他与她,仍是不能一见。 次次求见,次次不见。 到底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还是命中注定的无缘? 族中长辈告诉他,越国的小公主是圣子命定的妻子。 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是圣子命定的妻子,不是他的。若真是他的,又岂会次次错过?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家族权力慢慢到达他手中。 等到十五岁时,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世人猜测,到那时的圣子,一定能给天下万民带来无尽福泽。 公子知晓他们的想法,未置可否。 福泽吗?或许吧…… 自小心中就有一个隐秘的想法,愈加长大,那个想法愈加膨胀壮大。 苦于身困家族,无法施展,如今慢慢掌权,他觉得那个想法或许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实现。 十二岁岁末,瞒过天子重臣来到越国。 想法中的第一步便是从越国开始,待到越国被攻陷下来,再逐步向周边蚕食。 越国卧东,终年无冬。 即使岁末,也依旧蔷薇繁盛。 他身着残衣破缕,躲在越国小公主最常经过的那条道上。 不知为何,他还是想看看那位名义上的妻子。大抵是之前的求而不得在心中存下芥蒂,促使他排除万难竭力一窥真容。 精致的蹴鞠骨碌骨碌滚进花丛,小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花枝颤颤,轻轻拨开,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望了过来,那样的目光澄澈,那样的好看。 他看见她,有一瞬的愣神。 在原定的计划中,他应当在她经过时,故意跌落出去,摔倒她脚下,博取她同情,留在她身边观察她戏耍她,将她玩弄于股掌间。 可现在有些超出计划,她主动接近他,在他没有防备时闯入视线…… 这位小公主的目光好特别,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件器具,不带一丝感情。 公子有些讶异,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般:不论任何人任何事物,不论有生命还是无生命,都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就像族中长辈们期待的那样,无情无欲,是方干净。 比起他,她更像所谓的圣子。 在她注视下,一切都已抛开外在浮华,只留下最本质最纯粹的存在。 即为宇宙洪荒中的一个构成,渺小蝼蚁是其间一个构成,尊贵圣子也是其间一个构成,两者并无任何区别。 在这位小公主眼中,他没有男与女的区别,也没有人与物的区别。他就仅仅是他,不曾带着任何虚名。 蔷薇花架下,金枝玉叶的小公主,那般目光澄澈,他一见就喜欢。 只是喜欢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又觉得心惊! 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要喜欢?是否又被家族中那些长辈拿捏了? 长辈们安排着他的一切,言行、举止、婚姻还有人生。这位妻子,就是他们替他选择的。 若是他对这位公主有所喜欢,是否就意味着他认可他们的选择?再进一步,意味他认可他们的安排? 他们将他装进圣子的壳子,打造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对他寄予莫名其妙的厚望,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拯救苍生。 不行。 他不喜欢这样。 他就是他,不是所谓圣子。 不要束缚他,不要给他上枷锁。 一定要反抗,一定要拒绝,他就仅仅是他而已。 虽然初遇有些超出预期,不过后续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他如愿到达她身边。 但是比起作弄她,他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吧。 小公主没有普通人的情感,也没有所谓的同理心,她将他看做一个漂亮玩具,按照自己的想法使劲作弄。逼迫他跳舞,逼迫他练字,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虽然有时会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分了?但这并不是她幡然醒悟,而是在别的宫侍提醒下,例行公事般进行的反思。 她依旧是她,那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小公主。 公子觉得自己也真是下贱,她越看轻自己,自己便越对她上心…… 她一定是故意的。 她一定知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故意塑造这样的形象,就是想勾引他,蛊惑他。 呵,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无情无欲的人,她不过是装的而已。就是想破坏他修行,破坏他心境。 她有罪,必须受到惩罚,必须要把那装模作样的虚伪面具撕下来。 不是端坐神台,俯视众生吗? 那他就将她从神台拽下来,拖进泥沼里狠狠践踏! 不是无情无欲,无喜无悲吗? 那他就让她体会悲欢离合,得到一切又彻底失去! 这是她的惩罚,是她勾引他的惩罚。 谁让她长相合他心意,性情合他心意呢?是她活该! 她是他反抗圣子枷锁的第一环,也是重要一环。 她是圣子命中注定的妻子,不是他的,他若有所喜欢,便被引诱着掉入圣子的陷进。之后的人生便被困在圣子的壳子里,被那些人牵引着走。 他不喜欢,他拒绝。 他就仅仅是他自己而已。
第六十八章 公子年幼时, 家规极严,族中长辈又对他寄予厚望,自是严苛教化。 公子嗜甜, 与诸多稚童喜好无异。然则这种喜好对旁人而言稀松平常,在他身上却属于不合常理的存在。 食欲物欲皆如虚妄,他不该有所偏爱。 于是族中长辈更加督促管束, 公子除了重大祭祀活动时能吃一口甜糕,其他时候连丝甜味儿都尝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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