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树叶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静寂的林间,猛然响起了剧烈的呼吸声,犹如溺水之人重又浮出了水面。 这年轻人一点一点地撑起了身体,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口:肌肉扭动着,正在艰难地重新愈合。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捂住脖颈,将歪扭的脖子咔嗒一声重新掰了回去。 待他将手放下来,那处狰狞可怕的血口已经完全消失。 他站了起来,开始行走,脚步越来越轻快,就好像一只无声无息的大猫。更多的异象还在发生:当他张开手指,有银白色的锐利尖爪生长出来,同时生长出来的,还有头顶一对黑色的猫耳。 他嗅着空气,微微眯了眼睛的样子,活像一名从容不迫的猎手。 现在,终于轮到他狩猎别人了。 他要寻找的猎物并没有走太远。 他们在林间制造出了太多的噪音,刺鼻的烟火,还有明亮的火光,太好找了。 死而复生的年轻人隐藏在树干的阴影里,慢慢地接近,竖在头顶的猫耳转动着,将遥远处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奶奶的,最近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骂骂咧咧地朝嘴里灌着酒。 “就刚才那小子,一人带着个小姑娘,又是荒郊野地的,还以为是趟肥活,结果!个顶个儿都是些穷鬼!简直是白白弄脏了我这把刀!” 他拍了拍身边一把插在土里的刀,刀身上的九环也跟着抖了抖。 暗处的年轻人不由得朝后偏转了猫耳,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吼声。 他记得这把刀,记得它划破了空气朝自己脖颈袭来时的一瞬冰凉。 “不过还好,有这小姑娘,咱这趟也算没走空。” 那大汉朝身后比了比大拇指。 从年轻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截躺在地上的小身体,毫无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受伤了。 他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就在此刻,围在篝火旁的其他劫匪却提出了疑问:“老大,你确定?这丫头瘦得像个猴儿,也不知道在野外待了多久。要卖个好价钱,非得好好洗洗不可。” “你们懂什么?”劫匪头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你们谁见过这种水色的翡翠玉佩?这雕工?这水仙花的造型?这是从那丫头身上搜出来的。” 劫匪们传递着玉佩,嘴里啧啧有声。劫匪头子更得意了:“平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这种东西,说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咱们只需要递张条子给她的爹娘……” “小粮没有爹娘。”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忽然瓮声瓮气地说:“除了喵爷,谁也不要小粮。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有可能拿钱来换小粮。” 她语调平静,就像在诉说今天的天气不好。 “但是他刚刚被你们杀死了。你们这群蠢货。” 躲在树后那年轻人的眼瞳蓦然收缩,小粮这是要干什么? “你说啥?”劫匪头子回身咆哮,扬起了一只手就要抽她。 “我在说,你要是再不活过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小姑娘越说越快,稚嫩的嗓子最后喊了起来,“喵爷——” 一瞬间,所有的影子都晃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速度极快之物从他们身边蹿了过去。 离篝火最近的那个劫匪,甚至还感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在了脸上。劫匪头子原本高举的手掌悬在了半空,再也没能落下去。 他的身形晃了晃,接着朝一边颓然而倒,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喵爷。 短短的一瞬,喵爷已经拔出了地上的九环大刀,用它割开了劫匪头子的喉咙。 连伤口的位置,都跟他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一模一样。 “鬼,鬼啊!”不知道是哪个劫匪率先喊出了声,众人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夺路而逃。喵爷扛着那把刀,很轻地叹了口气。 “什么鬼不鬼的,你们刚才杀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叫得这样惨……对吧?” 最后那个问句,是在其中一名劫匪的耳边说的。 那人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十几步,却在瞬间被他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又被他这样一问,吓得当场翻了白眼。 “……这样就晕了?”喵爷揪着他的衣领摇了摇,终究还是无趣地将其扔在了一旁。 “小粮,喵爷我帅不帅?”他兴致勃勃地问,却半晌没有等到回答。 叫做小粮的小姑娘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喵爷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几步便冲去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怀里的身体是温热的,小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喵爷刚放下一点点心,就看清了小姑娘的脸:鼻子下面的两道血迹,在火光底下刺目至极。 喵爷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表面还要假装镇定,伸手抓了两片草叶就要给她擦。小粮咬着牙,两眼都憋得通红,眼看随时都能落下泪来,却死命地躲闪,就是不肯让他碰她。 “好啦,我错了,这次复活花的时间是久了些,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他只好道歉。 小粮还是不理。 喵爷没有办法,只得将那两片草叶叠了叠,做成个蝈蝈的样子,放在自己手掌上一跳,刚好落在了小粮怀里。 小粮“哇”的一声,抓着那只草蝈蝈哭了起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你不是知道的吗,喵爷我是杀不死的!” “谁知道这,这次还灵不灵……不许再这样了!有人要杀你的时候你要赶紧跑,听见了吗?” 小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加上血,脸上热闹得很。 “我听见了,”喵爷头都大了,“你赶紧擦擦吧!” 二 喵爷撕了件绑匪的衣服,将小粮绑在背上,在夜晚的林间飞奔。 为了速度,他索性脱掉了鞋子,化出一对毛茸茸的猫掌来。林间月光纵横,他便在其间弹跳奔跑,脚下的草叶刷刷而过,鼻间尽是潮湿土壤的芳香。越来越多的黑色猫毛自他的脸上生长出来,他将一对碧绿的猫瞳瞪得滚圆,里面映着月亮。 真是自由啊,就像是在飞一般。 一群发着淡蓝萤光的蝴蝶受了惊动,自树干后面飞了出来,他顿时玩心大起,停住了脚步,蹲下来开始捉蝴蝶。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怎样,就这样抛下一切,随我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猫,如何?” 喵爷没顾上回答,他还在一心一意地捉蝴蝶,谁晓得耳畔却忽然响起了小粮稚嫩的呼唤声:“喵爷?” 他吓得赶紧把到手的蝴蝶扔了,还欲盖弥彰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 “哈哈哈,这儿啥也没有,我就是停下来四处看看……” 他没等到回应,转过头去一看,小粮抓着那只草蝈蝈,趴在他背上,抽抽嗒嗒地在说梦话。 月光下,那张小脸看起来似乎更苍白了。 刚才他在林间跑得兴起,差一点忘记了自己肩上还背着个她,喵爷心中不由得满怀愧疚。 他再度奔跑起来,这一次,却是直直向前,再不敢停歇。到他终于停下脚步,森林已经到了尽头,化为绵延的斜坡,沿着斜坡往下,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河对岸灯光闪烁,勾画出一座繁华的小城。 那就是无夏,他原本打算带小粮去的地方。 那里有小粮的亲生爹娘。 喵爷朝那小城望了一阵,便想将背上睡着的小粮放下来,眼下夜色沉沉,还是先歇息一番,明早再进城不迟。谁晓得这一折腾,小粮揉着眼睛便醒了过来,再不肯乖乖睡着,缠着他一定要听故事。 “喵爷,你讲嘛,你当初是怎么捡到小粮的?” “是只鸟儿把你叼来的。”喵爷一脸严肃,“我本来午睡得好好的,忽然从天上掉下个包裹,正砸我头顶上,把我吓醒了。喵爷我一看,这啥玩意儿?皱巴巴,瘦唧唧,准不好吃。还是先养着,养肥了,将来留着当储备粮。” 小粮嘻嘻地乐。 “你瞎说,上次明明说我是溪水里漂来的!上上次,又说我被老鼠装在花轿里,抬着要当童养媳去,半路上被你劫了的!” 她见喵爷生出了猫掌,忍不住把自己的小手伸过去比划了一下。 那猫掌也翻了过来,露出粉红的肉垫,让她把手放在上面。 “差这么多啊!”小粮望向喵爷的眼中满是崇拜。 喵爷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等小粮病好了,也会长成你这样的大野猫吗?” 喵爷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酸,却还是说:“会的,到时候你会长成山那么高,眼睛像车轮子这么大的野猫,从这边到那边的山头,都是你的狩猎场,所有的山鸡都是你的……” “好啊好啊。”小姑娘打着呵欠,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你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我抓到的山鸡,腿儿都给喵爷吃……” 她很快便睡着了,呼哧呼哧地蜷成一团,跟个小猫崽儿似的。 就跟一开始,刚出生不久的她被人从马车的窗户抛出来,扔进喵爷午睡的树丛时一样。喵爷当场便被惊醒了,甩着尾巴绕着她嗅了半天,又循着味道一路追踪,找到了扔她出来的那辆马车。 他从路旁的树上跃上了车顶,听了一阵车里夫妻的对话。 年轻的母亲一直在哀哀地哭,而父亲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个丫头,养大了也是赔钱货,扔了便扔了!” 母亲还要再哭,父亲又放缓了声音,劝慰说:“你还年轻,明年再给我生个儿子,这叶家主母的位置,迟早是你的。难不成,你要我带个只会生女儿的媳妇回去见我娘吗?” 母亲的哭泣便渐渐地低了,终至消失。 喵爷跟着他们进了无夏城,又眼见着他们进了家门,这才折返回山林当中。那孱弱的女婴居然伸展了四肢,还在没心没肺地睡。 你跟我一样没人要了,小东西。喵爷想。 如果他再放手不管,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体内的另一个声音也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既然如此,不如便给我吃掉吧?” “滚!” 他严肃地训斥,朝地上的女婴伸出了前掌。 猫毛寸寸消退,尖爪融化,只留下人类的手指。原本惯于猎杀的猛兽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胳膊,只为能做出一个温柔的拥抱。 喵爷还是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姓储,名备粮,小名是小粮。 带着小粮在山野间生活的这几年,是他有生以来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他教小粮辨认星座,寻找泉水,追捕猎物。一开始他体内那声音还总嚷嚷着要吃,后来也慢慢地闭嘴了。 有一回,小粮独自狩猎,却遭遇了一只老虎。 喵爷将她从虎爪下拽了回来,自个儿却教老虎撕得稀烂。后来他才晓得,小粮哀哭着,守了他半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喵爷,后来哭得累了,才蜷缩成一团,在他身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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