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不可能,他靠什么应战?烛龙水火不入,只怕我玉灯中的火焰。可那灯要靠我的心魂才能点燃……” “靠着一片赤诚之心,他竟点燃了你的玉灯。人类有时候也能带来些意外惊喜的,不是吗?”朱成碧微笑起来,“要来尝一口浮元子吗?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风泊南亲手包给你的,整个无夏城里,只我天香楼一家,别无分号。” 路逍遥撞上了坚硬的冰面。 左肩传来咔嚓一声,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烛龙之首就在他身后,它只剩下光秃秃的一颗脑袋,还在朝他滚过来。 “肉——肉——只要吃掉你路二狗——”它已经张开了大口,就像多年以前,它从江中冒出来,朝男孩头顶气势汹汹地扑下去一般,要将他吞噬。路逍遥却在此刻猛然转身,举起了怀中一直藏着的玉灯。 一星火焰,突然间光芒四射。 “说过多少遍了,爷爷的名字是路逍遥!” 他紧握着灯身,将火焰捅进了烛龙仅剩下的眼睛。 十 风小鸾终于吃到了迟到多年的浮元子。 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人用新下的雪堆了只雪狮子,又将家传的定魂玉灯放入了它的口中。他兴许只是觉得好玩,可没曾想,灯盏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他给了她一滴血,也给了她生命。从那之后,她便是踩着火焰,口含光明的狮子。 她随他而战,又在他死后多年遵他遗志继续镇守,却渐渐地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可她总是记得他跟她许下的诺言,记得他亲手包的浮元子的滋味——这是用庭院中那株早就枯死多年的桂花树开的花做的馅儿,连糯米粉都是他亲手磨的,亲手筛过…… 它如此滚烫,从小鸾口中一路滚向心口。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融化了。 她真的融化了。成水,成泪,成透明的冰。她朝下去,滲入地底,沿着无夏城的地下水道一路向前,一路搜寻,终于找到冰坑当中,双目失明的烛龙之首。 就在那吞下浮元子那一刻,风小鸾忽然想到了,可以彻底杀死烛龙之首的办法。 眼看它已经咬住了路逍遥,几乎将他半身都吞入口中。她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滲入了它的体内,沿着血脉,贯穿进入头颅,再将它寸寸地结成了寒冰。 到最后,它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座冰雕。路逍遥奋力一击,它便粉碎了。 “……小鸾?” 她听到路逍遥朝空中问。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透明了,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不由自主地要朝空中升腾而去。她用了最后的力气朝他再靠近一点,努力用隐形的双手轻轻抚过他的前额。 花好月圆,岁岁平安。 山河宁静,海清河晏。 “小鸾!!” 绍兴十五年元宵夜,无夏城骤降大雪。翌日晴,城东路二狗以新雪堆雪狮子,置灯于其口,名之曰“小鸾灯”。时人竞相仿之,一时满城雪狮子灯,蔚为壮观。
第七章 嘉庆李 零 她就快要死了,可仍有心愿未了。 痛楚和寒冷都已经渐渐远去,唯有濒死的心脏,还在勉强支撑着跳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数度感觉到自己离开了残破的身体,朝高处升去。 自空中回首时,她望见自己躺在下方折断的树丛中,半边身体都压在石砾下,一只胳膊被利器削断。这等伤势,魂魄早该离体。她此刻不觉半点哀伤,只觉无与伦比的轻松自在。若是能一直这样升上去,便真的再无烦恼痛楚了吧——但那人该怎么办? 这念头每次浮现,便如一只尖锐的钩子自下方伸来,贯穿她的腹部,将她狠狠地拖回那副残躯中。一瞬间,原本停跳的心脏猛然抽搐,断臂处传来如此剧烈的痛楚,叫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无声地喘息着。 昏暗中,一对招摇着长毛的白耳正在朝她逼近。 “死了吗?终于死了吗?”猿猴般的野兽嗅着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她知道它已经张开了嘴,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她的喉咙。 不,不!她昏乱地想着,仅剩的那只手一阵摸索,竟然抓住了一块边缘锐利的石头,砸向了它的侧脸。 野兽发出了一声惨叫,飞快地退开了,用小孩子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诅咒着:“还没死?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死?我已经等了整整一个白天!好饿啊,好饿啊!”它在她身侧焦急万分地爬来爬去,踢得尘土飞扬,可再不敢轻易靠近,“你听,那是远处的狼嚎!狼群正在逼近,它们会将你从我手中夺走,不,不,这是我的肉!是我的!” 它磨着牙齿,再次靠近,又被她举起来的石块给逼退了。石块上沾着几缕淡金色的毛发,还有它的血迹。这猿猴似的野兽颤抖了一下。 “听着,我是这山上的山神。遇到我,是你天大的运气。”它忽然油嘴滑舌起来,用的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你很快就要死了,这么年轻就死,一定很不甘心。可我能帮你。”它伸手触摸她举着石块的手背,见她没有反应,更大胆起来,“只要我吃掉你的血肉,哪怕只是一口,就能知晓你的过去。我能知道你爱过谁,恨过谁,又被谁害得如此凄惨。我会替你完成所有未了的心愿,替你看顾你念念不忘之人。”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干涩已久的眼眶里居然流出了一滴眼泪。 “啊——这么说,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野兽得意地笑起来,“告诉我,他是谁?” 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松开了手,任由石块从她手心滑落。猿猴般的野兽一口咬在她的手背上,鲜血沿着它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尘埃中。 奇妙的是,一点也不疼。 她再度离开了沉重的躯体,穿过重重枝叶,穿过寒露和月光,朝着更光明的所在升腾而去。枝叶轻拂过她的脸,她甚至隐约听到了乐声。就像多年前的中秋夜宴,她站在用新罗白罗木建造的四面亭中,那亭周垂着的雪白鲛绡在风中起伏,也是如此拂过她的脸。 她又一次望见了他。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故作严肃地皱了眉,自怀中拿出包李干来,细细地撕碎了喂她。那时她便想,这个小哥哥虽然外表严肃,心里其实软得很呢。 远处传来乐声,萧韶并举,缥缈相应,谁家的女童在唱:“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 绍兴十四年十二月,金兵破临安府、越州,上携少数宫嫔避祸至明州,乘舟入海达三月有余。后金兵退走,方得以归朝。嘉柔公主赵璎奴随上驾同往,中途失散,官家伤痛不已。 次年春,有女子诣阙,称为嘉柔公主遇人所救。其音容样貌,殊无二致,言及宫禁旧事,皆能应答。上恻然不疑,诏入宫,与之相对痛哭,恩宠甚重。 一 普安郡王赵瑗顶着午间明晃晃的太阳,立在勤政殿外,已有将近一个时辰了。 他来的时候心急,连朝服都未换,此时沉甸甸地罩在身上,捂得贴身处厚厚的一层汗。日头灼热,他被晒得口干舌燥,却又不能随意走动。 其间有内侍出来过一次,言道官家还在午休,未曾醒来。可他分明听见殿内有人传唤,几个小黄门进进出出,奉上洗漱用具和各类果品。父皇恐怕早就醒了,不过是不想见他罢了。 赵瑗自嘲地笑笑,他这个郡王,当得真是如芒在背。诸臣以为他们父子仍像往日般亲和,但凡有什么劝谏之词都找他出面,久而久之,父皇也晓得从他这里听不到什么好话,连见都懒得见他一面。 今日这点小小刁难,怕是在等着他知难而退。 偏偏他赵瑗是个倔强脾气,哪怕今日要在这里站断腿,该说的话也一定得说。 有郡王府的侍人上前来,奉了杯水给他。他尝了一口,只觉得甘洌非常,随口问:“是哪里来的山泉?” “黄都知说,这是苍梧山中的珍珠泉,平日里都是特供官家殿中使用,今日见郡王辛苦,特地匀了些给咱们。” 那一口水便噎在了他的喉咙中,咽也不是,吐也不行。 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干旱少雨,小满过后,更是连一滴雨水也未曾见到。灾情最重的越州和明州,已经池塘干涸,河床裸露,唯有深山之中几处泉眼,还在涌出少许活命之水。其中就有苍梧山上的珍珠泉。 可珍珠泉乃皇家特供,朝廷派有兵士重重把守,寻常百姓自然不敢接近。他这次求见父皇,便是要说这件事。 那黄都知站在阴凉的宫檐下,将他的尴尬瞧了个一清二楚,嘿嘿地笑着。此人生就一副弥勒相,肥得连脖子都看不见,可赵瑗知道,他从官家还是九王时便随侍在侧,并不是能轻易小瞧之人。 他默默地将侍人手中的杯子推开了:“有劳黄都知。只是就在当下,不晓得有多少百姓饱受缺水之苦,赵瑗自觉于心有愧,这水还是不喝了罢。” “郡王这就过于拘泥了。你不喝,便能省得下?”他朝庭中的一株结满了胭脂色果实的李树挥了挥手,“连这株嘉庆李,也是用珍珠泉浇的。嘉柔公主前些天来过,说是盼着吃上面的李子,官家怕天气太旱了,特意叮嘱我们要好生看顾——” 嘉柔公主。在战乱中失散,又被奇迹般地寻回的,他的“妹妹”。官家之前便宠她,这次失而复得,对她比之前还要更宠上几分。 赵瑗紧紧地咬住了牙根,半天才松开。 “不知官家可曾醒来?”他心平气和地问。 黄都知正待开口,身后的殿内便传来了命令:“让他滚进来!” 赵瑗低眉敛目,随了内侍进入殿中,还没走几步,便有一叠奏折横空飞来,在他脚前洒了一地。 “这群老匹夫,迟早要砍了他们的头!” 他蹲了下去,将奏折一张张地捡了起来,又捧着,恭敬地递给了官家。父皇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夺了过去。 “你今日又要说什么?”他上下打量着赵瑗,“莫非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这场旱灾是上天降下的灾祸,要朕立罪己诏,取消寿宴?朕为了江山百姓,兢兢业业,日夜操劳,只不过是一点天灾,到头来竟统统成了朕的罪过了!” “孩儿……孩儿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赵瑗表面平静,袖子里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何事?” “越州所遭遇的,并非是一点天灾而已!据说已是赤地千里!灾民为了寻找水源,四处奔走,放任田野荒芜,若再不下雨,今秋必定是颗粒无收——事态紧急,还请父皇取消寿宴,并允我前往赈灾!” 父皇转过眼来看他。之前被迫在海上漂泊的三个月带给官家的影响仍在,他两侧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 “既是越州灾情,你又从何得知?”我曾梦到过。赵瑗差点便脱口而出,又生生地改了口,“……恕孩儿不能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1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