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那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既然是镇上的,说不定我知道。” “阿五。” 老绅士轻柔地吐出这个名字,含在舌尖柔情百转,像是最珍贵的珍宝。 阿五? 许星辰心想,这名字还挺随意——等等,脚下这座山的山名叫做第五峰,难道有什么关系?见她若有所思,老绅士露出个了然的笑。 “是的,她就是这座山的山鬼。” 许星辰:“!!!” 里昂笑着继续往下说,“用你们的俗语来讲,她已经消散很久了,我是来陪她的。” 像是说得有点累了,里昂找了块较为平坦的岩石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平安锁,送到嘴边亲吻了一下,自嘲地一笑。 “这小锁还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算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平安锁的背后,镌刻着阿五与里昂的名字。 里昂从名字上抬起头,目视远方。 云海的尽头金光隐隐,日轮滚滚东升。暴风雪过后,今天将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他取下了头上的礼帽,白发在微风中飘拂,过分苍白的脸颊上被渲染了一层暖意的阳光,碧绿的眸子熠熠生辉,像是追忆般低声说。 “她以前总跟我说山上的日出很美,我嗤之以鼻,说哪里的日出不都一样。现在我知道了,真的不一样,真的很美。” 许星辰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变得通红,开始冒烟,大惊,迅速挡在他的面前,“你没擦防晒霜吗,得赶紧找地方躲一下。” 里昂摇摇头,示意许星辰走开,“我从没完完整整看过一场日出,今天我想看完它。” “可是你会死的——” 话没说完,许星辰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里昂。 里昂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脸上带着回忆,恍恍惚惚地说,“骄傲的东方夜莺,我一直想驯服她,没想到是她驯服了我。” “她什么都没做,就拿走了我的心。” 滚滚日轮不断向上,终于挣脱云海,升上高空,阳光万里洒落,为这寒气渗骨的雪山上带来了丝丝暖意,然而里昂高大的身体却在这温暖的阳光中不断化为飞灰。 身体火一般的灼热疼痛,里昂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满足,“现在我终于要去跟她重逢了。” 许星辰怔怔地看着,心中为这一幕震动,眼睛里不知何时涌出了泪。 飞灰中,里昂看见她眼中晶莹的眼泪,突然就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一晚。那一晚,阿五难得地喝醉了酒,也是唯一喝醉的一次,对着他说了很多心里话:她说她是山鬼,她说她的本体底下镇着一条龙,可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想放了他,她想还他自由,她一定会做到。 后来,她就离开了。 里昂知道她说的那条龙就是顾慎独,他在她的房间里见过他的画像,虽然她很快就将那幅画付之一炬。 里昂能感觉到顾慎独身上黑暗的气息,比血族更为深重。他大概能猜到顾慎独在谋划什么,但他不会告诉面前这个叫做许星辰的少女——虽然她善良、真诚,还为自己流下了眼泪。 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不能让阿五的遗愿落空。 明亮的阳光中,他彻底化为一捧轻飘飘的飞灰。
第132章 封印之下 许星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流了眼泪。虽然从民宿出发到现在不到短短的八个小时,但她的情绪好像坐过山车,一直在大起大落,整个人感到了一阵阵迟来的疲倦,不止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她靠在石壁上,平复了一会情绪,准备下山,目光无意识转动,这才发现刚才里昂所占的地方有一个银色的亮晶晶的东西,正是他先前爱若珍宝的平安锁。他化作了飞灰,锁却还在,静静地躺在地上。 许星辰走过去,捡起平安锁,在雪地里挖了个浅浅的坑,将平安锁放进去。就让它长陪着他心爱的姑娘吧,也算是全了一个念想。她捧起一捧雪,正准备埋上时,突然之间平安锁银光一闪,波浪一般漾开,雪地毫无征兆地急剧裂开一条缝。许星辰反应不及,径直掉了进去。 裂缝合上,无声无息。雪山反射着明亮的阳光,云海千里,洁白柔软。暴风雪过后,迎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天气。 ****** 顾慎独回到办公楼前先将脸上的伤口隐了,小万正在失物招领处探头探脑,一见到他就高兴地打招呼。 “顾队,你们回来啦?小镇长呢?” 他探头探脑地往顾慎独背后看,想要询问许星辰山鬼祭的事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而且昨晚还那么大的暴风雪,他等不及想问问山上什么情况了,却发现许星辰并没有出现。 顾慎独说,“她还打算在山上停留一会儿。” 小万失望地哦了一声,正想问顾队什么情况,却见顾慎独眉宇之间一片疲倦,揉着眉心说,“我回屋休息一会儿,今天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不等小万答应,他就自顾自地上了楼,很快消失在拐角。 小万有些惊讶,顾队虽然不是工作狂,但基本上也是从不怠慢工作的,想来是昨晚为了帮助其他人上山消耗了不少灵力吧。 …… 顾慎独直接回到了画中。 刚一入画,他的身体便快速腐朽,踉踉跄跄地勉强冲到桃花树下,化成一滩烂肉。 乐老头儿本来准备了一桌庆祝的酒肉,正香喷喷地有吃有喝,见状顿时发出嫌弃的声音。 “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搞得我都没胃口吃东西了。” 顾慎独没说话。 乐老头儿习惯了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我分了一缕神念,发现山顶的那场雪崩应该是胡四搞的鬼,不过没想到啊没想到,歪打正着,帮助小镇长完成了山鬼祭,咱们离目标更近一步了,妙哉。”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桃花瓣覆盖的烂肉,皱起眉,“不过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会跟汪可打起来,太冲动了,这可不像你。” 乐老头儿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真的对小镇长动心了吧?” 桃花瓣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多了。不过是汪可的背影让我想起了那个人。” 乐老头儿心知肚明那个人指的是谁,他一时也恨意上涌,倒忽略了一点:顾慎独并不是一个做事会解释的人。 两个人都没出声,各自想着心事。 桃花坞里是永恒的夜。顾慎独鼻尖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还有身上桃花瓣的香气,心里竟是难得的茫然。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瞳孔无焦距地落在旁边撑着的油纸伞上,那是许星辰先前送给他的,他还记得她当时说话时眼睛满含着的情意,可是转眼间,她却问他要不要放弃。 “不,不要。” 顾慎独嚅动嘴唇,无声地说。 不要放弃我。 他不受自控地回忆着,回忆着她在雪山上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回忆着她翩若惊鸿的舞蹈,回忆着她流泪的眼睛,心里慢慢生出一种迟钝的疼痛来。 她像那只停在掌心的蝴蝶,又美又娇弱;但她又像野草,坚韧而不拔;她可以世俗,可以油滑,却又那么真诚坦率。她像是黑暗屋子里透进来的一缕光线,照进了他的眼睛里,却又那么细小,随时都会消失—— 只要他关上门,把这缕光线留在黑暗中。 就跟曾经的他一样。 顾慎独回想起数万年前,家人还在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被封印在深深的地底。里面永远没有光,空气潮湿沉闷,带着土腥气和淡淡的水汽。 父亲挣脱不了锁龙柱上的封印,脾气变得暴躁疯狂,时而破口大骂时而嚎啕大哭,状若疯魔,浑然没了龙族的傲气。娘亲却是很温柔的,不管置身怎样恶劣的环境,她的温柔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顾慎独记得有一次,娘亲实在太虚弱,晕了过去,父亲格外地狂躁,不断地挣扎甩动,身上被锁链勒出了深深的血痕,鳞片也散乱地落了一地,胡乱地喊着娘亲的名字,又骂顾慎独,骂他不争气,又要他帮他们报仇。小小的他吓坏了,哭着说,“爹,爹,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他重复着爹的话,“等我出去后一定杀了他,杀光他们所有的人,杀光全天下的人!” 这时娘亲醒了,她吃力抬起巨大的龙首,第一次用严肃的语气说,“别听你爹的话。” “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坏人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儿子,你看你的脚底下是什么?” 小小的龙低头望去,带着哭音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那你头上呢?” 小龙乖乖抬头,努力想要看清黑暗,可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还是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对不起,娘亲。” 巨龙摇摇头,语气变得温柔,“不用道歉,娘亲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们现在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但你的心中一定要保留光明。” “如果心中没有了光明,那比眼前的黑暗还要可怕。” 小龙呆呆地重复,“光?光明?” 巨龙笑着说,“是啊,你还记得光的样子吗?那时候你还那么小,还是个小小的婴儿。” 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黯然,又说,“阳光是很暖的,很明亮的……” “放心吧,总有一天,你会去到地面之上,你会看见阳光,看见山河,看见蝴蝶。” “你会遇上很好的人,他跟你年纪差不多,长得差不多,性格也差不多。你们会成为朋友,不像现在这么孤单。” 小龙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脑海里描绘着朋友的样子,怀着美好的憧憬睡着了。 …… 回忆戛然而止,顾慎独眼神变得阴沉,唇角浮起凉薄讽刺的笑。什么朋友?什么好人比坏人多?他就是信了娘亲的话,才会再度被打入这无间炼狱。爹死了,娘也死了,这世界上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其他没用的东西。 父亲说得对,这一次哪怕是踩着聊斋镇所有人的尸骨,他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桃花冢里窸窸窣窣响动,顾慎独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英俊清冷的容颜,只是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消失的血线,看上去半神半魔,格外诡异。 乐老头看他一眼,“你有没有发现,你这痼疾发作得越来越快,痊愈得越来越慢。” 顾慎独语气冰冷:“是该抓紧时间了。现在她已通过了山鬼祭的考验,是否可以献祭?”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突然一阵钝痛,但他刻意忽略。反而是乐老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的神情也跟语气一样冷硬。 乐老头儿觉得有些操之过急,说,“再等等吧。我杀胡四的法宝还没炼制好呢。敌人太过恐怖,总要准备得万无一失才行,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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