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年前,他回来后就没再走了。 他是那么地喜欢婳婳,他一直都未娶亲,性格沉默冷淡,唯独望向婳婳的眼神,那么炽热和爱慕。 他这些年每每到别国,看到新鲜好玩的都会想到婳婳,在回到胤都见到婳婳的时候,掩不住喜欢,将礼物统统送到她面前。 婳婳说,她在那堆成小山的礼物面前,心动了,但她尚存理智,她仰着脸,装作不知他的心意,笑道:「谢谢九王叔。」 钟离岄的眼神便黯淡下来。 二人都是克制过的,但失败了,最先失控的便是钟离岄。 婳婳尚知礼义廉耻,故意躲着他,可他承受不住相思之苦,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喝了很多很多酒,神志不清地闯到她房内,冰冷的雨滴顺着他的脸落下。 他一身酒气,眉眼阴郁,染了寒冰,不顾婳婳的反抗,强行抱起她。 婳婳颤抖,一遍遍地试图唤醒他:「九王叔,你别这样,我是婳婳呀。」 他捧着她的脸,虔诚地吻她,手在抖,唇也在抖,他眼尾的水痕蹭到婳婳白皙脖颈,冰凉一片,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他埋在她颈间,低声哽咽:「我知道你是婳婳啊,我知道的。」 婳婳身子僵住,愣了,哭了。 他说:「婳婳,别躲着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她的眼泪滴落他的肩头,咬着牙,颤抖着身子,没再反抗,和他一起坠入了深渊。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痛苦也快乐着。 他们在胤王眼皮子底下,不知廉耻,忘却伦理。 疯了一样,婳婳感觉无比快乐。 被胤王发现是因为她要跟钟离岄私奔。 他们的私奔计划远比当年我和婳婳那场缜密,是真的跑了出去,在外面东躲西藏好几日。 原打算踏上往雁门关的路,远走高飞。 可惜,五天后,婳婳自己回来了。 胤王杀了她身边所有的宫女、老嬷,还有一个从小看她长大的奶娘,若她不回来,也会没命。 那奶娘是她母后生前的女婢,最是疼她。 我一直都说,婳婳是个心肠柔软的好孩子。 胤王室掩盖了这桩丑闻,软禁了婳婳,如今慕容昭又解除了婚约,不知婳婳会怎么样。 我问她:「钟离岄呢?」 婳婳说:「我们还没离开胤都,我是趁他睡着之后回来的,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父王若念手足之情,想必会放过他。」 我觉得不见得,钟离岄与胤王又不是亲兄弟,同父异母罢了,又没有多深的感情。 但我不会说这些,我握着婳婳的手说:「等我师父做完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可能会离开胤都,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婳婳笑了:「傻瓜,哪有那么好的事呢,钟离氏公主,走不出胤都的。」 她顿了顿,眼里有晶莹的泪光,又道:「可是连姜,我不后悔。」 看吧,婳婳永远比我清醒,比我理智。 我比不上她的成熟,还有她没有的傻气。 后来我把婳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慕容昭,在我心里他是本事通天的人,我以为他有办法帮婳婳,可是他说:「她说得对,钟离公主走不出胤都。」 我不解,慕容昭揉了揉我的头:「当年慕容氏提出给尸水河加固一道封印,故而有了饕餮锁,祭锁时用的是一位钟离氏公主,本是慕容氏为了牵制胤都王室才有所为,但也因此埋下了隐患。」 「什么隐患?」 「现如今那饕餮锁,除了我之外,还有一种开启的办法,把钟离王族的人投锁喂兽,可唤醒饕餮。」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会有人这么做的,惹怒尸水河,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而且杀害胤都王室是死罪。」 「这世上最复杂的便是人心,连姜,你还小,你不懂。」 「师父,我还是不信,哪有人盼着天下大乱,妖魔横行的。」 慕容昭叹息一声:「两年前,我在饕餮锁里发现过一具尸骸,死了很久了。」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可是师父,胤都王室并没有人失踪啊。」 「对,所以那具尸骸不是钟离氏的人,没有引出饕餮兽。」 这意味着什么呢?曾经有人尝试开启过饕餮锁,只是用的不是钟离氏的人。 自此,胤都王室戒备森严,钟离岄两年前回到胤都,胤王再也不许他外出。 如今婳婳和钟离岄妄图私奔,两个钟离氏的人,若真的要走,胤王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我感觉到了森森寒意,慕容昭忍不住笑了,将我拉到了怀里:「别怕,有师父在,饕餮锁只不过是尸水河的一道封印罢了,即便开启了,也只能放出那头饕餮兽,届时擒拿就是了。」 「师父,你们慕容氏,真缺德。」 尸水河那么多道封印,加个饕餮锁也没什么,但用人家钟离氏祭锁就不太道德了,就为了那么一点私心,把人家钟离氏放在外面当靶子。 也不知道五百年前胤王室的人怎么会同意献出一位公主祭锁。 慕容昭弹了下我的脑门:「不许咒骂师祖,他们当时也料想不到今日。」 「哼。」 我揪住他的衣袖,十分不服,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师父,届时饕餮也会封印到异妖册吧,那么饕餮锁就不存在了。」 慕容昭对我的心思昭然若知:「胤王不会放公主离开,毕竟事关王室颜面,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可是婳婳她......」 「连姜,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这是钟离公主选择的路,既走了荆棘丛生之路,便要承受遍体鳞伤之苦,世道如此,无人幸免。」 是啊,师父说的这些,婳婳也是清楚的,他们都懂,而我当时不懂,后来,也是懂了的,但已经太迟了。 异妖册塑封在即,师父说那是件很重要的事,届时柳公也会过来。 他们会闭关十日,十日后时机成熟,便可开始引渡异妖。 我心里长叹,想到不久就可以离开花城胤都,还有些不舍。
第4节 河妖连姜 1 师父闭关第五日,胤都出事了。 婳婳不见了,王宫防守森严,不知她是如何跑出去的。 起初我们都没做他想,直到胤王派人封锁了城下尸水河,我的脑子轰地炸了。 尸水河,饕餮锁,钟离公主。 师父闭关时,司宫除了几个年龄小的师弟,只有我和五师兄在,听闻此事,立刻去了地下城。 一件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婳婳被人投进了饕餮锁。 那人,是她深爱着的王叔钟离岄。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真正的钟离岄早就死了,师父所说的饕餮锁里发现的尸骸便是他。 两年前回来的不是钟离岄,冒充他的人叫申周,曾是大秦天官申柳公的师兄。 此人心术不正,修的邪门歪道,已经坠魔。 五年前,钟离岄被他所擒,投了饕餮锁,但不知什么缘故,饕餮没有醒。 钟离岄死在结界,申周冒充了他,将目光对准了胤王室最正统的公主——钟离婳。 我不知婳婳知道这些的时候有多绝望,幼年时的九王叔早就被人所害,凶手化身他的模样,带着目的接近她,哄骗她。 那目的,是将她投锁喂兽。 哦不,婳婳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了。 二人那场以失败告终的私奔,令申周失去耐性,他没想到婳婳会为了一个奶娘的性命偷偷回去了。 异妖册即将诞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慕容昭引渡妖兽之前,开启结界,搅乱尸水河。 我师父说得对,世上最复杂的便是人心,申周后来被他所杀,但从始至终,师父都没有问他为何这么做。 在我不知被柳公带回大秦的第多少年,天宫尸水池清亮,旁边的那棵枫树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轮回交替......偶有枫叶飘落在池子里,鲜艳怒红。 那时我趴在池子里遥遥望着天上那轮皎月,问了柳公这个问题。 「申周何故如此?」 柳公很喜欢躺在树下摇椅跟我聊天,月光下,苍苍老者白衣白发,身形镀上一层银辉。 他说:「申周他啊,与我师出同门,曾是天詹师尊门下最受瞩目的大弟子,其龙章凤姿,乘御四海,天质自然,不在你师父之下。」 天詹,是周王室时期的大宗伯,往上追溯,算是姜太公之徒。 但那又如何,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嗤之以鼻:「如何能跟我师父比呢,还不是被他一剑戳穿了。」 柳公老儿叹息:「可是慕容昭杀他不久,就形神俱散了。」 我沉默了,他又接着说:「其实申周与慕容昭何其相似,他们那样的人,本是皎如明月,无人可敌,你师父克己慎独,守心明性,申周却入了歧途。」 「他争强好胜,为追求更高的造诣,违背师令偷练邪术,最终坠入魔道,被师门驱逐......连姜你要记住,人生的路只有一条,走错了,是永远回不了头的。」 柳公说了半天,其实他也不知道申周为何要作死,无人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已经死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婳婳,那个要带她私奔的人,雨夜闯入房中在她颈间落泪的人,说出那句「我知道你是婳婳,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人,与她缠绵亲吻的人......温柔的眼神下,竟是恶魔披着的囊衣,每每想起,令我不寒而栗。 我还记得婳婳那双含泪的眼睛,她看着我笑,说:「可是连姜,我不后悔。」 在饕餮锁的结界里,巨兽被唤醒,婳婳拼命地跑,惊惧交加,撕心裂肺地爬,被妖兽拖拽,玩弄,撕咬,嚼食…… 没人去救她,哪怕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惨叫声。 胤王目光阴寒,只因申周狂妄的言语,淬毒的眼神:「哈哈哈,钟离公主不过如此,风流起来连自己叔叔的床都上。」 说完这些,申周就跑了,哦不,他还说了一句:「胤王陛下,你听,博弈开始了,你女儿在哭,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可是怀有身孕的人了。」 我和五师兄赶到城下尸水河的时候,申周已经跑了,那些话我没有听到,我只看到了胤王室的无动于衷。 慕容氏能力出众的袾子都去了,但他们没有去救公主,只是守在一旁等着封印妖兽饕餮。 尸水河上空,乌云密布,阴气压顶,黑色的河水汹涌起伏,回荡着婳婳撕心的叫声。 她喊的是——连姜。 「——连姜!」 十岁那年,我们在司宫玩娶亲游戏,我是玉郎,她是花娘,她头戴花环,看着我的眼神亮晶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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