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丹娘郁郁:“我去年刚死,算上阴寿,今年也不过是二八年华呢。” “教养嬷嬷……太老了。” 冯丹娘声音沉重。 “啊!”顾昭诧异了。 “抱歉抱歉。”她连忙道歉。 目光落在冯丹娘有些陈旧的妆奁盒子上,顾昭解释道。 “你这栖身的盒子有些年头了,想必八郎也是因为这样,才以为你的年纪大了一点,回头你给它解释解释,唔,咱们不当教养嬷嬷,当个大宫女也是很威风的。” 冯丹娘轻轻的笑了一声。 顾昭揉了揉耳朵。 嘿,别说,这笑声还怪好听的! …… 日头不见踪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夜幕为这一片天地披上了一层黑纱,天空一片的幽蓝,繁星点缀其中。 在江面上瞧这天空,天空格外的大,也格外的远。 月亮还未出现,星力倾泻而下,自有一股迷人的幽谧。 不知什么时候,冯丹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妆奁盒的旁边。 她鞠了一捧江水,在她这等水鬼眼里,这江水不是水,反倒似那荒漠里的流沙。 冯丹娘不经意的咬了下嘴唇。 顾昭:“上次的水喝完了吧,走吧,我带你再去柳树下鞠一水囊的水。” 冯丹娘的眼里似有星光,她摇了摇头,轻声道。 “还有呢,多谢道长。” …… 冯丹娘说的不是说客气话。 她以为那水囊的水会喝得很快,解了渴后,后头喝的时候分外珍惜,不想那水囊瞧过去小小的模样,里头的肚量却不小。 冯丹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这道长在水囊上画了旁的符箓。 …… 顾昭撑小船,“客气啥,顺手的事,走吧,咱们装水去。” 路上,冯丹娘攀附在船沿边,随着小船前进,她薄纱的月白云袖好似大鱼瑰丽的尾鳍,水中朵朵水花绽开。 月夜星光下,她美得诡谲又惊心。 …… 那妆奁盒一直跟在冯丹娘的身边。 顾昭多瞧了两眼。 冯丹娘轻声解释道,“妆奁盒不是诱人下水打捞,不是找替的诱饵。” “丹娘命苦,幼时贪耍又好热闹,在秋日的灯笼宴上遭恶人拐卖,从此,丹娘就似那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 “我在画舫里长大……命更是低贱到地里的泥土都不如。” 她回头看了一眼妆奁盒子,低声继续道。 “这妆奁盒……它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就是去了百香阁都还留着,是我的心爱之物。” “我死的那一日旁的没带,唯独带了它,所以,它有些旧了,泡了水后,上头的朱漆就掉得更厉害了。” 顾昭心生怜悯。 木头这东西,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冯丹娘日日顶着这妆奁盒子,有时在水面,有时在水底,可不就是不干不湿就半年嘛! 顾昭撑篙的动作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被人害了吗?” 冯丹娘愣了愣,随即摇头。 “这倒没有。” “我是自己跳下水的。” 她的目光看向水天相接的地方,眼睛里头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攀着船儿不再继续说话了。 顾昭深吸一口气,继续撑篙。 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伤痛,居然这般寂寥。 …… 河岸边,柳条垂在水边。 这会儿江面没什么风,柳条倒垂,偶尔点一点水面,拨动一番涟漪。 顾昭将竹篙插好,拎着麻绳将船只系在柳树下,这才走到河岸边。 她接过冯丹娘手中的水囊,牵起一根柳条,柳条引水,江水如水柱一般的朝水囊的囊口钻去。 过了一会儿,顾昭捏了捏水囊,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拧了水囊的囊口,将它递了过去。 “给,别不好意思和我说,喝完了就来找我,左右又不费什么功夫。” 冯丹娘伸手接过,“多谢。” 月夜下,她衣襟处的蝴蝶花绣纹漾着柔和的光晕。 顾昭挥别冯丹娘,她站在河岸边的大石头上瞧着远处的江波,看了许久。 蝴蝶花,叶子长而宽,每到春日时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似蝴蝶的花朵,黄红,各色皆有。 春风吹拂,蝴蝶花迎风招摇。 似在述说,谁能思念我。 顾昭拧眉,一时间,她想起了今日里在施家听过的那个叫做施丹珠的可怜小姑娘。 顾昭自言:“冯丹娘,施丹珠……但愿她不是她。” …… 半晌,顾昭叹了一口气,重新跳上了船。 她手中手诀一番,探手将灶间的大木盆摸了过来,一尾尾的鱼装到木盆中,又将大木盆送回了灶间。 忙活完这些,顾昭拿水瓢将船舱里的水舀到河里。 仔细将小船刷了下,鼻子嗅了嗅,没有鱼腥异味了,这才踩着清凉的夜风,抬脚家去。 …… 顾家,灶房。 老杜氏点了根烛火,顾秋花正在收拾灶间,老杜氏敲了敲肩膀,笑道。 “老了老了,做点活就这里痛那里痛的。” 顾秋花嗔道,“哪里老了,等我手上事情忙完,我给你捶捶肩。” 老杜氏乐呵呵,“那敢情好!这闺女儿在身边就是好!”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突然,家里的大木盆不见了,老杜氏捶肩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大木盆又出现了。 和先前不一样,这下里头搁满了水,还有满满当当的活鱼。 老杜氏和顾秋花面面相觑。 顾秋花讪笑,“是顾昭吧,方才就听平彦说了,她撑着小船去抓鱼了。” 老杜氏拍心口,哎哟哟的叫了两声。 她站了起来,抬脚走到窗棂处支开木窗,探头朝河岸边瞧去,果然,那儿有唰唰唰的动静声,还有一些水波撩动的声音。 老杜氏无奈,“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尽胡来,从河边到屋里才多远的距离啊,还得弄这么一手,懒惰!” “吓死人喽!” …… 顾昭推开大门,“奶,我回来了。” 她走进灶房,老杜氏绷着张脸,顾秋花一副自求多福的笑模样。 顾昭不禁心里有些忐忑。 “奶,你和阿爷吵架啦?” “我来我来,我手上有劲儿,我帮你捶背!” 顾昭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帮老杜氏捶着背。 片刻后,老杜氏脸上就绷不住了,她瞪了顾昭一眼,雷声大雨点小的数落道。 “刚才这木盆消失又突然出现,可把我和你大姑妈吓了一跳,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哎!”顾昭应下。 她又替老杜氏换了边肩膀捶,讨饶道。 “我还以为大家都习惯了嘛!” 老杜氏:“习惯是习惯,猛地一下还是有些心惊的,知道的道是你,不知道的瞧见东西突然没了,还道咱们家里是出了毛鬼神!”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没有没有。” 毛鬼神又叫猫鬼神,说是神,其实是一种邪神,算是役魂盗财的一种偏门手段。 这种神心眼小,平日里爱贴着墙角跟等阴暗之地游走。 夜里,有些人贪方便在角落里屙尿,要是没有喊一声,回头尿到它了,那是会倒大霉的。 当然,物有两极,事有两面。 毛鬼神邪性,也是有人偷偷供奉它的。 它能为供奉它的能盗取旁人家的东西,大的金银财帛没有,就是一些小偷小闹。 所以老杜氏才说那木盆丢了,还以为遭毛鬼神了。 …… 顾昭连连保证,“阿奶,我知道了,下回不敢这样了。” “对了,我阿爷呢?” 老杜氏:“在屋里生闷气呢。” 顾昭一惊,“怎么了?” 老杜氏摆手,“别管他,闲了自己找事做,以前巡夜当值还没这么多事……他啊,今儿和人下棋下输了,心里头不痛快呢。” 顾昭放下心来,“不打紧,一回儿我和阿爷下,保准让他赢得开开心心的。” 老杜氏和顾秋花听后俱是一笑。 …… 卫平彦迷上了夜里巡夜的滋味,顾昭乐得清闲。 她将盆里的鱼养到大水缸里,给老杜氏敲了背,又和顾春来下了棋,连输三局,把顾春来哄得郁气尽去,老怀大慰。 顾昭回了屋子睡觉,也不过是二更天的时辰。 顾昭喟叹,“表哥真是好表哥。” 这一觉,顾昭一觉睡到天明。 …… 隔了两日,一艘宝船从通宁县镇朝玉溪镇驶来。 张尚志和施芸娘上了岸,一路直奔涯石路的桑家。 路上,玉溪镇的镇民对张尚志这大财主还有印象,当下便三三两两的议论道。 “瞧这方向,大财主又是去寻桑阿婆了……难不成上次那些东西哪里不妥了?我就说桑阿婆的东西卖得贵了一些,就一些要烧掉的纸,收这般多银子,桑阿婆真黑心!” “赵老高儿你别瞎说,这给祖宗的东西怎么能糊弄。” “就是就是,你自己混不吝惜的,可别带着我们。” 大家伙儿嘘赵老高儿,直把他说得神情悻悻。 “成成成,我多嘴,我多嘴!” …… 涯石街,桑家。 顾昭在店里和桑阿婆学制香,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抬头一看,诧异了。 “张员外。” “桑婶儿,顾小郎。”张尚志跑得满头都是汗,他连擦都没顾得上擦,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递了过来,希冀道。 “这是我那丹珠侄女儿的生辰八字,您二位给算算……”他顿了顿,咬牙继续道。 “看看,看看……她还活着不!?” ……
第66章 顾昭和桑阿婆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顾昭起身接过张尚志手中的红纸,在桑阿婆旁边落座,摊开。 两人的目光瞧着这张红纸。 红纸有一些年头了,上头的红颜色有些消退,但红纸上的墨字还鲜艳着,应该是出生时请人测八字留下的批语和忌讳。 张尚志也不见外,他拎了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和娘子斟了一杯凉茶。 一口闷下,连喝三盏,总算是解了口中的干渴。 顾昭和桑阿婆还在看红纸。 张尚志一拍大腿,愁眉苦脸的叹道。 “唉!你们回去那日,我是紧着时间,当天下午便乘船去了靖州城,问了当地的乡亲,又寻了那叫百香阁的画舫。” “那儿的妈妈姓冯,和我那丧良心的弟妹说的一模一样。” “我问冯妈妈丹珠的情况,她一开始不肯说,后来我塞了一些银子过去,那冯妈妈才给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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