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王妃和王爷的话也不听了?” “只要我们一日不死,这祈北郡城就是我们的天下。” 她的目光挪向地上的孟风眠,里头有着深恶的痛绝。 是他! 就是他! 是他害她失去了长生大道! 死了又怎么样,她要将他挫骨扬灰! “孽障!孽障啊!” “王爷,我早早就说了,咱们生的不是神仙种,是孽障啊!” 柳菲卿干枯的手拽着孟堂春,干瘪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孟堂春的面皮抽了抽,看着孟风眠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善。 不单单是这神仙种,就连给他神仙种的老道,就算只剩一张人皮了,他也要将这人皮吊在城门,剥了里头的血肉,做成那风灯! 以泄他心头之恨! 孟堂春声音沉沉:“怎么?看我们老了?你们就连话也不听了?” 他沙哑的咳咳了两声,继续道。 “挫骨扬灰者,赏银万两!” 侍卫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动。 世人爱银两,取之有道。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小郡王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整座城,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孟堂春嘶哑:“反了反了!” 他的手抖了抖,骤然老迈的脚也跟着颤了颤。 顾昭多瞧了两眼,这两人的命星黯淡,已经是风中的残烛,俨然就这两日的时光了。 她惋惜的又看了一眼。 祈北郡城的郡王和王妃,荣华富贵几辈子都享受不尽,已经这般豪富,居然还如此贪心,果然是欲壑难填。 突然,顾昭手中的六面绢丝灯动了动,里头跃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大黑狗毛羽蓬松,倏忽的一下四肢跑动,似一阵闪电一样的朝湖心处的密室奔去。 顾昭:“大黑!” “汪汪汪!”大黑对着床榻上一物咆哮不停,它压低了身子,前肢伏地,咧着尖利的犬牙。 顾昭顺着大黑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她的面色一怔。 这是一具白骨,骨头上的肉被剔得很干净,白骨森森的躺在做工精致的千工床上,下头是高枕软卧。 青色绸缎的铺面衬得白骨愈发的森然,它的四肢处还束缚着铁链。 安山道长跟着抬脚走了过来,叹息道。 “最早便是这人带了欲壑,在祈北郡城的楚阁,唉,不知怎么已经是枯骨了,王爷也没说,不过,听说他叫做林中吉。” 大黑也在咆哮:“汪汪!汪汪!” 是他,就是他! 是主人的相公! 就是他吃了我的肉。 顾昭重复,“楚阁……林中吉。” 她看了一眼白骨,目光又看向王爷和王妃,视线落在他们的腹肚处。 为什么成了枯骨? 因为他和大黑一样……被吃了。 如此一来,这名为欲壑的东西,这才从林中吉身上转移到了王爷和王妃身上。 顾昭喃喃:“……真是,疯了。” 大黑咆哮了几声,除了白骨,此处已经寻不到那林中吉亡魂的气息了。 它哼哼了几句,这才罢休的跟上了顾昭,重新跃回六面绢丝灯中。 那厢,孟棠春和柳菲卿像老头老妪一样,两人老眼昏花,嘴里也碎碎念念的念叨着要将孟风眠挫骨扬灰。 顾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决定自己葬了孟风眠。 她以炁化风,掌风拂过,地上的孟风眠站了起来。 人群中有片刻的哗然。 曲烟结巴,“动了,三公子动了。” 安山道长叹了一口气。 元炁包裹着那把黑背的弯刀,一点点将它从孟风眠的胸腔处退了出来。 “铮!”利刃饮血,铮然入鞘。 随即,元炁化成丝线,沾染着孟风眠伤处的鲜血和雷霆之力,一点点的将那外翻的皮合。 伤口一点点的愈合,直至化作一根线。 做完这,顾昭的脸色白了白。 活白骨,生人肉,又岂非易事,她体内的元炁一下便去了大半。 安山道长叹息。 便是外表愈合,内里道心已经在雷霆之力下湮灭,生机已灭,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顾昭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既然有人途鬼道,死亡在顾昭眼里,它便不再是终点。 孟风眠这一世心口受刀,倘若放任不管,来生,这刀口会凝成一道凶线。 凶线,于寿数终究是有妨碍的。 顾昭低声:“风眠大哥,愿你下一世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 天空还下着雨,顾昭解下披风的系带,将它披在孟风眠的身上。 孟风眠闭着眼睛,瞧过去像是闭目休憩一般。 顾昭替他将帽子带上,她抬头看了一眼。 黑袍笼罩,孟风眠脸颊两畔散落几缕灰白的发,神情安然,虽然身子已经泛凉,形容却并不可怖。 做完这一切,顾昭燃了三根香,烟气凝聚,一只白鹤凭空出现,它仰长了脖颈,长鸣一声,驮着孟风眠,羽翅一振。 地上顿时飞砂走砾。 众人忍不住抬手拿袖子遮了遮眼,再放下时,此处已经不见孟风眠的尸骨。 天畔一个白鹤的白点,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 安山道长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闷酒。 曲烟着急:“那顾小郎把公子带去哪里了?” 安山道长:“安葬吧。” 他瞧了一眼王爷和王妃。 毕竟,这可是万两白银的悬赏,别说万两了,便是百两千两,缺钱的人连命都能不要,还会怕缺德吗? 安山道长叹息:“这样也好,谁也不知道风眠小友葬在何处,也不会被扰了死后的清静。” 他除了是郡王府的小郡王,还是玉溪真人的转世,说不得便又有人心生贪恋,再起贪婪。 曲烟着急,“可,可是……唉!” 他泄气的跳了跳脚,踮脚看天边,那儿已经不再有其他的动静了。 柳菲卿和孟堂春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多生气了一会儿,两人便脆弱的病倒了。 …… 夜黑风高,顾昭带着孟风眠到宝船的时候,顾秋花还没有睡下。 听到动静,顾秋华一下便爬了起来。 “昭儿啊,没事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顾昭身后一身黑衣的孟风眠,瞳孔紧了紧。 这冷不丁的,顾秋花被吓了一跳。 “哎哟喂!吓了我一跳。” “昭儿,这位是?” 顾昭心情有些低落,“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熟人,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风眠大哥。” 借着宝船甲板处燃着的灯笼,顾秋花将孟风眠的面容瞧了个清楚。 她愣了愣,脱口道。 “哎,这位小哥我也认识。” 顾昭侧头,“恩?” 顾秋花拉了拉顾昭的手,一副巧了不是的模样。 “喏,那披风就是他给你表哥的,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那时你表哥遇到雨水,身上开始化猫,他慌得不行,我们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公子,那披风就是他给的。” “就是这位公子!” 顾昭回头又看了一眼孟风眠,心里更难受了。 风眠大哥这般好的人。 顾秋花没有察觉,热情道。 “你们饿了吧,我去煮点吃的,夜里不好克化,吃点鱼片粥怎么样?” 顾昭失落,“不要了,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脸上还挂着笑意,“什么不要,来者是客。” 她都已经要往船后头走了,突然,脚下的步子一停,有些僵硬的回头,迟疑不已。 “昭啊,姑妈刚才好像听错了什么话了。” 是已经要睡了,不是已经死了……吧。 奈何她的顾昭侄儿不给面子。 顾昭垂头丧气,“姑妈,你没听错,风眠大哥已经死了。” 顾秋花心下一跳,差点没有绷住面皮了。 …… 顾昭安顿好孟风眠,又被顾秋花拉到一旁。 顾秋花压低了声音,“昭啊,你打算怎么做?” 顾昭:“明儿买个棺木,去给姑爹和曲叔挖坟的时候,寻个好地方,葬了风眠大哥。” 顾秋花:…… 她多看了两眼顾昭,心道。 这修行一路也不好走,除了要和鬼物妖精打交道,又得挖坟又得埋尸的,得亏是个胆子大的小郎。 顾秋花叹了一声:“那就这么做吧。” …… 第二日一早,天光熹微,顾昭就先进了祈北郡城,一路直奔那棺材铺。 棺材铺子还没有开门。 顾昭在门口来回踱步走了几步,有经过的老汉瞧到了,好心和顾昭道。 “没这么早开门的,这段时间,棺材铺子的生意好着嘞,老赵估计手中的存货都没了,上木匠那儿催木匠做棺材了。” 顾昭:“多谢老汉。” 老汉走后,顾昭踟蹰了下,还是先去了香火行买了蜡烛冥纸等物,她哪里想到孟风眠会出事,这供奉的香火等物就只备了两份,不够用呢! 顾昭买了些寿金,准备回去便抽空叠那莲花寿金,一定让风眠大哥在下头丰衣足食,衣食无忧,继续过富贵日子! …… 棺材铺子的大门还是没有开。 顾昭有些垂头丧气,真是诸事不顺当。 “小郎,小郎!”一道妇人的呼唤声在顾昭身后响起。 顾昭回头,迟疑了下。 “唤我吗?” “不是唤你又是唤谁?这儿可没有旁的这般俊俏小郎!”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半袖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大嘴塌鼻梁,眉毛有些粗,生得不是太好,却剩在眉眼生动,有一股鲜活的市井之气。 有些小算计,却并不惹人生厌。 顾小昭摸了摸脸,又有人夸她俊俏哩! …… 顾昭轻咳了一下,“大嫂子,叫我什么事啊。” “哎哟哟!还大嫂子嘞!” 毛山珍拿着帕子捂着大嘴笑了笑,随即又肃了容,换上悲痛的神情,开口道。 “小郎,可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儿?” 顾昭点头。 毛山珍:“唉,这段日子,祈北郡城出了大事,那棺木紧俏着呢,可不好买。” 顾昭沉默,“死了这么多人吗?” 毛山珍爽快又利落:“那倒没有。” “我们有小郡王,除了一开始乱了两天,后来都是太平的,就是啊,大家伙儿心里都怕,这不,就紧着给自己买了棺木。” “买东西向来是这样,有一个人买,就有十个人跟着买,十个人买,就又有百个人跟着买!” 毛山珍苦恼,“唉,真是的,瞎凑啥热闹啊!” 顾昭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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