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古大足停下脚步,捂着口鼻咳了两声。 顾昭回头便瞧到了这一幕,当下便拍了下毛驴油光水亮的肥臀,教训道。 “胡闹,怎地这般失礼!” “咴咴!”毛驴鼻孔里出了一口白气。 它不喜欢那人瞧它的眼神,就跟……就跟瞧畜生一样,嗤!它和拉磨的驴能一样吗?它可是玉溪三骏! 顾昭失笑。 …… 既然遇到了古大足,说明古源然指路的方向是对的,顾昭放下了心来。 毛驴得哒得哒,最后,古源然指着村西的一处屋舍,大声喊道。 “小昭哥哥,到了,我姥姥姥爷的家就在那儿!” 便是古源然不说,顾昭也知道就是此处,无他,这一处的动静声颇大,隐隐还有老妇人拍腿哭嚎的声音。 顾昭心中一紧。 …… “阿娘!我的阿娘!” 听到姥姥的哭声,憋了一路不哭的古源然一下便又控制不住了,他双脚踢了下,想要下驴子跑过去。 “小心!” 顾昭一把抱住他,让他不至于跌下大青驴,另一边,她手拍了拍毛驴,三骏也乖觉,一下便矮下了前蹄。 “咴咴!”下来吧。 …… 下了驴子,古源然小腿一拔,像风火轮一样朝院子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阿爹阿娘,哭腔听来格外的可怜。 顾昭拍了下毛驴,“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 毛驴昂首刨蹄,示意顾昭莫要啰嗦。 顾昭:…… 哎!这灵点的,脾气有些大呢! 顾昭寻着古源然的方向,也跟着进了院子。 …… 和古家颇为气派和整洁的院子相比,古源然姥姥姥爷这处的屋子破败了一些。 屋舍是用黄泥砖头堆砌的,上头还长了些草,时值秋日,这些草根有些枯,它的屋顶用木头做框架,上头铺上一层层的稻草。 黄泥屋逼仄,连着院子也显得潦草肮脏了。 猪圈里养了两只猪,主人家清理不及时,一进院子便有一股猪粪的臭味飘来。 然而,此时谁也不会去计较这处的肮脏了。 院子里,一个穿青色布衣的妇人躺在地上,她身下垫着一床靛青色的薄被。 只见她的面色上浮出一层的土金,口鼻间气息微弱,要是不仔细听,几乎已经听不到呼吸声了。 古源然一下便扑了过去,滚烫的眼泪立马掉下来。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旁边,古施潘一惊,诧异的问道。 “源然,你怎么来了?” 古源然充耳不闻,他抬起哭脸,冲着古施潘哭嚎。 “爹,我娘是不是要死了?我要没有娘了……爹,你救救娘,咱们去山外给阿娘寻大夫!” 古施潘心里一阵剧痛。 他看了一眼哭得一脸鼻涕一脸眼泪的古源然,又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无知无觉,命悬一线的媳妇古丽榕,颤抖的手将她面上凌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榕娘……”这是他的妻,他最亲近的人。 明明,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 顾昭过来,低声对古施潘开口道。 “伯伯,我给伯娘瞧瞧吧。”她顿了顿,“我在山下的时候,给德安堂的唐老大夫提过几次的药箱。” 玉溪镇的唐老大夫谁人不知,医术高明又仁者仁心,听说年轻时候还曾去过京城那等大地方当铃医,那是见过大世面的。 古施潘有时下山卖山货,再带一些盐糖回来,也会去德安堂给乡亲们带一些药。 涯石山的山林多山珍,就是灵芝等物也是有的,唐老大夫为人实诚,从来不坑蒙他们山里人家。 听到顾昭这话,古施潘欢喜了。 提药箱……那便是药童了? “来来,顾小郎,你站我这儿。”古施潘抹了一把脸,招呼顾昭。 …… 顾昭手搭着妇人手腕处的脉搏,看过去像是把脉,实则是元炁凝聚,莹亮的元炁化成丝线一样在她体内游走。 很快,顾昭在她腹部处发现了一团阴鸷之炁。 说它是鬼炁,却也不像,它更像是阴邪之炁,何为阴邪之炁。 世间万物可分阴阳,初升之日为阳,暮时之月谓之阴,天为阳,地为阴……男子阳体,女子阴体。 一阴一阳相互交集,摩擦,消长,相荡……如此便引起了万物,那便是道家所说的合则生万物。 二者没有好坏之分。 但阴属于夜,一旦沾染上了邪异,那便成了阴邪之炁,就像是乱葬岗那等地方,阳气下沉,阴气上浮,沾染邪异,便成阴邪。 眼下,这妇人腹肚中便是一团的阴邪之炁。 在顾昭看来,它们如那爪牙一样的盘窝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的缠食体内的生气,只等那生气尽了,人也就消亡了。 顾昭拧眉。 古施潘心里生出希冀,“顾小郎,我家榕娘……可还有治?” 顾昭还未说话,这时,屋里走出一个有些瘦削,面容有些苍白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八九,穿了一身素色的宽袍,瞧过去身子骨有些差,走路多走了几步,还有些微微的喘气。 “姐夫,我阿姐快不成了,你也不愿意给她一粒菩提子吗?咳咳,咳咳……亏你平日里说得那般好听,什么信重爱重我家阿姐,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是那般自私。” 古施潘的面皮跳了跳。 顾昭意外:菩提子? 这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古施潘握紧的拳头,又看了一眼那刚刚走出来,瞧过去身子孱弱的男子。 他很瘦,瘦得手上都有青筋凸起,面色苍白中带着青,明显的身上有不足之症。 但他的眼睛却很亮,里头是对生命急切的渴望,似熊熊烈火,只要能活,只要有办法活,焚了一切又何妨。 顾昭收回目光,她凝炁在掌心,动作轻柔的覆着地上妇人的腹肚处。 元炁似流水一般的温和,却又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一点点的将妇人腹肚中的那团阴邪之炁包裹。 随着顾昭最后一下的用力,原先昏迷的妇人只觉得自己腹肚中一阵翻滚,她终于受不住了,蒙昧混沌的知觉如潮水般往后退。 “呕!呕!”接连两声呕吐声,妇人突然朝旁边呕吐。 顾昭早有准备,她将妇人微微扶起,侧头,一道发黑的流水被元炁包裹着,从妇人的腹肚中出来。 “榕娘!” “阿娘!” 古家父子齐齐的叫唤了出来,两人也不嫌弃旁边脏臭肮脏。 一个代替顾昭,抵着妇人的后背,让她坐起来有依靠,另一个控制不住眼泪,哇哇的哭着往妇人的怀里扑去。 “阿娘吐血了,我阿娘要死了。” 刚刚醒来的古丽榕:…… 她咬牙,“臭小子,说什么浑话呢!” 谁要死了?她可好着呢! 古丽榕以为自己说话很大声,其实不过声若蚊蝇,软绵绵的没有半点气势。 古施潘以为是回光返照,虎目含泪,“娘子,你说什么?是源然吗?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一定不给他找后娘,呜呜,娘子,你别死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真到了伤心的时候,谁又能控制得住眼中的泪水呢? 古丽榕:…… 可气死她了! 这两父子,一个比一个的气人! 她张了张嘴,嘴皮子微微翕动。 古施潘抹泪,侧耳去听,“……娘子,你说。” 古丽榕气息微弱,“混蛋!” 古施潘低头,心里委屈,他哪里混蛋了,他明明说了不给源然找后娘的。 顾昭欲言又止,她这前世的阿爹有点憨啊。 他难道没有瞧见,这榕娘的面色好了许多了吗?那土金色的死人面色都退下去了呢! 顾昭正待说话,这时,院子里那个病弱的男子又说话了。 顾昭闭嘴。 好吧,这就轮不到她说话的份。 顾昭的视线落在地上那摊似黑血的东西,里头有一些食物残渣,她的目光凝了凝。 她也想听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菩提子……村子里那奇怪形状的树……莫名的,顾昭觉得其中有些猫腻。 …… “呵,姐夫,你瞧,姐姐都骂你见死不救,混蛋呢!” 古施潘握紧了拳头,低垂的眼里有着无力。 古丽榕:?? 她家阿弟在说什么?什么见死不救。 这时,她慢慢的也想起了方才的事,她……刚刚昏过去了? …… 古施潘的妻弟古长乐还在冷嘲热讽,他旁边,一个鬓边白发的老妇人正无措的看着他,嘴里不住念叨着让他回屋去,仔细风大着凉了。 古长乐愤怒,他眼睛扫过四周,一把抓起灶间窗棂那儿搁的一口瓷碗,重重的砸在地上。 “我不回去!” “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村子里,旁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吗?姐夫家是有宝物的,活命的宝物!” 瓷碗跌在地上,碎瓷片四溅,众人一愣,气氛有些停滞。 古长乐甩开他娘郑氏,也不顾地上的碎瓷片,就这样股荡着素色长袍,径自朝古施潘走了过来。 郑氏拍腿,脸上淌着老泪。 “儿啊!仔细你的脚,痛煞老娘了。” 古长乐站在古施潘一家人面前,眼里似有烈火焚烧。 他摊开手,瘦削青筋的手朝古施潘摊开,颤抖着,恳求道。 “姐夫,我知道你们家有,给我吧,啊?你就是不舍得给我,姐姐她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瞅着姐姐死吧,我这可怜的外甥,他才六岁啊!” 古长乐越说越是凄厉,“他还这般小,姐夫,你就这样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吗?” 古丽榕:…… 怎么回事,这一个个的都在咒她死! 古源然以为他娘要死了,一下又扑了过去。 “娘,你不要死啊!” 顾昭忍不住拉了拉古源然,小声道。 “莫哭了,你阿娘会没事的。” 古源然心里难受,他方才瞧到顾昭大变活驴,对顾昭信赖得很,慢慢的便止住了哭,最后瞧了瞧顾昭,又瞧他阿娘,不再哭闹。 那厢,古丽榕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嗔了一眼古源然。 臭小子! 古源然欢喜,是了,他阿娘还会瞪他,一定会没事的!一会儿说不得就能起来打他了!真是太好了! …… 古施潘还没有说话,古长乐却受不住了,他抓着古施潘的衣领,奋力的摇了摇,崩溃的喊道。 “你给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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