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孩子不懂事。”张庆喜将帕子收回,“进去吧。” 江葵娘收回目光。 以前,她还会给赵大山说理,这娃娃瞧见长辈,不叫人怎么能行?如今,她是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她又不是他阿娘。 操心那么多作甚。 …… 六马街,赵家。 张阿月瞧见找上门的张庆喜和江葵娘,面皮跳了跳。 她想着昨日爹娘答应她的话,又想着自己舍出去的那一大条熏肉,心道,应该不是为着那事儿吧。 张阿月勉强的扯了个笑,“是阿弟和葵娘啊,今儿怎么来了。” 江葵娘绷着脸没有说话。 方才来的路上,张庆喜便和江葵娘说好了,这事儿由他来问,这是他的阿姐,有什么争执,也该让他和张阿月解决,没有道理让江葵娘落下埋怨。 张庆喜板着脸,“阿姐,咱们要在这里说话吗?” 张阿月抖了抖唇,目光惊疑的看着自己的阿弟,又将目光看向旁边绷着脸的江葵娘。 这是……他们知道了? 张阿月气弱,“进来吧。” …… 堂屋里。 张阿月要给张庆喜和江葵娘泡茶,张庆喜板着脸拒绝了,他微微坐正了身子,侧头看向主人座的张阿月,沉声道。 “我和葵娘的喜堂被搁扫帚这事儿,阿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和葵娘说的吗?” 张阿月咬了咬牙,神情愤懑。 真的是这事儿! 爹娘明明答应她了,这事儿不再提了的!做甚又给弟弟弟媳知道? 她的神情有片刻阴霾。 张庆喜也沉下了脸,“阿姐!” “是是是,是我搁的!”张阿月猛地拔高了声音,嚷嚷道,“都多久的事儿了,还提这事干嘛!” “再说了,我昨儿也给阿爹阿娘说对不住了,还给你们捎了一条大熏肉,给牛娃带了一袋的好食,你们今儿这是干嘛,要逼我给你们下跪赔礼道歉吗?” 她神情烦躁,坐在主人位的官帽椅上扭动了下身子,格外不耐。 江葵娘急了,当下叉着腰,指着人,不客气的回怼过去。 “什么叫做我们逼你下跪赔礼道歉了?” “合着那亏心的事儿不是你做的?你和爹娘道歉了,你和我们说对不住了吗?一块熏肉就能把事情扯过去了?我江葵娘头几年眼泪白流了,罪白受了!” “是是,合着又不是你这个大姑姐遭罪,你当然不痛不痒了。” 江葵娘大力呸了一声:“搅家精!” 张阿月被骂得捂住了心口,神情懊恼。 她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了? 她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将人打发回去就成了,心里不以为意,她也该做做样子啊。 昨儿也是这般,不知说着什么,自己就将十年前的这件恶事说出来了,本来,她是要将这事烂在肚里,以后带到棺材里头的。 张阿月只恨不得打一打自己这走漏风声的臭嘴。 然而,她听着弟媳妇的话,只觉得格外的刺耳,当下也跟着暴躁起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只见张阿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江葵娘,倒竖眉毛,神情厌恶。 “我阿爹阿娘都不计较了,你还来计较什么,旁的不说,这十年里,你回回咒骂我,那些话骂得有多难听,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骂了祖宗十八代还不算,还要咒我家大山,大山这般大了还整日没个正形,就是被你这些年的咒骂,骂坏了!” 张阿月的神情恨恨,显然,这股气她也憋闷了许久。 江葵娘气得仰倒。 什么叫做倒打一耙,这就是倒打一耙! “我骂的是搁扫帚的恶人,你自己做了恶事,被人骂了也是活该!” 张阿月:“那也不该骂得那么难听啊,年年骂年年骂,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懂不懂啊?” 江葵娘气极反笑,“是是,我是不若阿姐你懂,就你今天这样,我和你说,我以后还要骂,年年都骂!天天都骂!” 张阿月胸口起伏:“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着,谁也不让谁。 张庆喜一拍桌子,“够了!” 他压抑着怒气,怒目瞪向张阿月,声音绷得很紧,再不见往日的爽朗和好脾气,眼里有着痛惜。 “阿姐,原来,这些才是你的心里话吗?” 张阿月愣了愣。 张庆喜顿了顿,还是开口,决绝道。 “既然阿姐一直这样想,以后,咱们两家不要往来了,我也没有你这样的阿姐。” 张阿月顿时不满了,“你什么意思?那是我阿爹阿娘的家,我还不能回去了吗?” 张庆喜起身,招呼江葵娘一道离开,在门口处,他停了脚步,侧头丢下一句话。 “爹娘那儿我管不得,不过,我自己的事儿总能自己做主,以后,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张庆喜带着江葵娘离开,张阿月瞧着空无一人的堂屋,重新走回主座,有些失神的坐了下来。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阿月轻轻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子,神情懊恼,细看,神情里头还有几分迷惑。 张阿月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怎地就这般冲动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想了,就一股脑的说出来了……唉!” 明明哄哄人,事情就过去了,她倒好,心里想什么,直接便说了什么,一点气闷都藏不住! 想了好一会儿,张阿月神情不定,一摸脸,惊诧的自言自语。 “我该不是年纪大了,生病了吧。” 想到这,张阿月起身,急急回屋。 她揽过梳妆台上的铜镜,细细的看里头的人。 铜镜里出现了一张妇人的脸,约莫三十来岁模样,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面皮有些松,还起了一些皱纹,但是她有一头乌黑的发。 她打小爱俏,虽然现在已经是小妇人模样,还是小镇上的妇人,但她却不爱用那等青布花布挽发。 她啊,尤其喜欢簪花! 春日花多,不拘是牡丹还是芍药,她都是喜欢的,夏日簪茶梅,秋日里草木枯萎,她还能寻着喇叭花簪着。 虽然是乡间常见的喇叭花,但这花粉紫又大朵,簪在发间,瞧过去也别有韵致。 张阿月抚了抚喇叭花,神情有些惆怅。 要是华家那丫头还在就好了,她为人大方,种的花又精致漂亮,哪里像听雨楼周家那丫头,小里小气的。 张阿月愤愤的搁了手。 罢罢,喇叭花也成吧。 她没有在自己脸上瞧出不妥,遂也不再在意。 张阿月搁了铜镜,又去院子里忙活事情了。 …… 秋日气候清爽,阳光下晒着还有些热,一旦走到背阴的地方,沁凉的秋风吹来,却又带着冰凉的冷意。 顾昭双手搁在脑后,枕着手看格外碧蓝的天空,她身下是一床绵软的被褥,带着棉花好闻的味道。 顾昭喃喃:“还是阿奶好,可算不硌人了。” 猫儿样的卫平彦后肢发力,三两下便跳上了屋檐处,它搁顾昭旁边窝好。 暖暖的阳光晒着,卫平彦闭上眼睛,微微打盹。 顾昭嫌弃,“表哥,你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到处乱跑?回头别沾了跳蚤虱子,污了阿奶新打的这床棉褥。” “喵喵喵!” 表弟又浑说! 卫平彦眼睛都不吝惜睁开,只懒洋洋的甩了甩长长的猫尾巴。 “不成不成,我得瞧瞧。”顾昭伸出魔爪,抓着卫平彦的爪子捏了捏,又掂了掂大白猫。 卫平彦一把拍掉顾昭毛手毛脚的臭手,猫儿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又来这一招儿! 表弟每次都这样! 说要看自己爪子有没有踩到泥巴里,其实就是为了捏它的手。 卫平彦:“喵喵喵。” 捏捏捏,有什么好捏的!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从屋檐上翻了个身,身姿轻巧又利落的落地。 “就是很好玩嘛!”顾昭无辜的看了一眼卫平彦,不忘讨伐,“表哥真小气!” 赶着卫平彦被惹毛之前,顾昭挥了挥手,道。 “成,不和你瞎说话了,你在家里乖乖的别乱跑,我给家里的大猪二猪找食去。” 说完,顾昭出了院子,身影很快便不见。 卫平彦收回目光,三角的鼻子哼了一声。 到底是谁整日在外头瞎跑了? 表弟还不听话! 姥姥明明说了,家里的猪不许起名儿,表弟取了大鼾二鼾不成,现在还要叫大猪二猪! …… 顾昭出了院子,一路朝六马街的听雨楼走去。 路上,她经过张家的院子,正巧见到江葵娘和张庆喜往板车上装藤箱。 顾昭停下脚步,“庆喜哥,阿庆嫂子。” “哟!是顾小郎啊!”江葵娘回头,热情的和顾昭打着招呼。 旁边,张庆喜也咧嘴笑了笑,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往屋里去,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提着一竹篮的柿子。 江葵娘接过,将篮子递给顾昭,神情颇为懊恼。 “对对,这事儿差点忘记了,我们说了要请你吃柿子的。” 顾昭接过,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葵娘:“不客气不客气!” 板车上装了三个藤箱,张庆喜也不用草绳捆扎,直接推着板车往河岸边走去,那儿停泊着一艘渔船。 顾昭好奇:“嫂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葵娘喜上眉梢,“你庆喜哥在靖州城市集里寻了个档口,他和元伯又要捕鱼又要卖鱼获,忙不过来嘞!这不,我就过去搭把手。” 说着这话,她眼里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顾昭四处看了看,“牛娃呢?” 江葵娘:“他也一道去,到时放到私塾里学些东西,要是不是这块料,以后跟着我们捕鱼杀鱼也是成的。” 顾昭看着爽利又干脆的阿庆嫂,听着她快言快语说话,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脆响。 顾昭的唇边带上了两分笑意。 对嘛,阿庆嫂子就得是这个模样。 末了,江葵娘顿了顿,眼睛瞧了瞧院子里头,叹了口气。 “这次我那公爹婆母做事不厚道,你庆喜哥说了,他隔几日回来瞧一次,毕竟是他老爹老娘,他孝顺也还是要孝顺的,就希望像老话里说的那样,远香近臭,回头啊,他们也能念一点我的好。” 顾昭点头,“是这个理。” 江葵娘:“对了!” 她从荷包中掏出帕子,递到顾昭面前,笑道。 “顾小郎,我想请狐仙做保家仙,你帮我写写这字吧,回头我带去新屋舍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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