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人途鬼道交错,他走到了鬼道之中。 他就这样一直走啊走啊,又从鬼道中落到了人途。 在王老更夫眼里,就是这明光铠的身影若影若现,清冷月光下,明明寐寐。 …… “逃,逃过一劫了?” 王老更夫跌坐了下来,眼晕头玄,心口剧烈的跳动,好半晌,他四处飘飞的心神才勉勉强强的收拢回来。 “对了,棒槌!在哪儿,在哪儿呢。” 他探手四处摸索,颤抖的手不灵活,摸了好一通,这才将掉落的棒槌摸到手。 “啊,在这儿呢!” 王老更夫抱着铜锣棒槌,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这更夫的活儿,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是不要干了。 给再多银子都不干! 他又不是棒槌!银两可贵,那得也有命来享啊。 …… 一行武侯在黑夜中巡夜,黑暗中,十来人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这一片的土地,也给人带来了勇气。 两方再次相遇,王老更夫瞧见这明光铠,眼眸剧烈的颤了颤,神情有些退缩。 方长权最先注意到,“王伯,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王老更夫跑丢了一只鞋的光脚上,视线往上,那暗青色的直缀都是黄尘。 方长权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的往弯刀上一握,沉下脸来。 “可是遇到大家伙了?” 王老更夫惊魂未定,“是林子啊。” 几个武侯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慎重。 方长权:“林子?林子怎么了?” “死了!”王老更夫一拍大腿,声音颤抖,就连发白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 “林子死了啊,他被咬了唇吸成人干,脸皱巴又发黑,穿着一身明光铠,可怕得紧,就是我,方才要不是我拍了铜锣,说不得也得被害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显得凄厉。 “你们不知道,刚才,他的鼻子尖凑着我的鼻子尖,嗅着我说我香嘞!” “我一个臭老头儿哪里有香的地方,他定然是饿了馋了,说我的这身皮肉香嘞!” 众武侯心惊了惊。 大家伙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 “林子……是了,大人今儿说了,那瑜娘还咬了一个人,尸骨还没有寻到,是林子……” 方长权下颌骨紧了紧,“走!” 一行武侯朝王老更夫来时的方向走去。 风来,一并将王老更夫挣扎的声音吹来。 “作甚作甚,我不去,吓人得紧,我得家去了,回头和大人说,这更夫我不干了,月银……不成,前几日的月银还是要算予我的!” “王伯,别这样,你得给咱们引路,再说了,老话都说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可不简单,方才的铜锣都能将恶鬼震退,可见啊,你是很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王老更夫迷惑,“是,是这样吗?” “自然,王伯你可万万莫要妄自菲薄。” 笑话,恶鬼谁不怕,更何况是王伯口中着明光铠,只剩皮肉的张俞林,别说打更的老更夫了,他们阳气足的小伙儿也是怕的嘞! 他可是会馋他们身子的! 王伯重新挣扎,“放开放开,你小子,少给我灌迷魂汤!” “……那我真的放了哦,夜色昏暗,你一个人,路上可得小心点。” 王伯面皮一紧,这臭小子! “得得,我随你们走一遭。” “是嘛,旁的不说,咱们这也是人多势众啊。” 一行武侯和更夫打着灯,在靖州城的巷子里寻着明光铠的恶鬼。 黑夜中。 铿锵铿锵的摩擦声一路响起,飘忽的身影不知疲倦,一路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靖州城有南北两城门,南城门靠近码头,夜风吹来,带着樟铃溪清凉的水汽。 城门旁守夜的小屋里,元宝脱下明光铠,顿时觉得身子一轻。 他松了一口气,突然,明光铠中掉出一物,他侧头看了看,将这东西拾了起来。 黄符握在手中,正待往身上收,忽然,他耳畔里传来外头风吹来的呜咽之声,一并而来的,还有闷沉的声音。 “元宝啊,元宝啊……是我啊。” 元宝心中一喜,是林子哥。 “林子哥,你今儿跑哪里去了?”他一边说着话,脸上带着笑,正待去开门。 倏忽的,元宝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儿,黄符漾着一层淡淡的黄光,与此同时,他的手也被灼伤一样的发烫。 “……符烫的时候,一定记得离开那地方,旁人说话莫要理睬……你们很危险的,依着麻衣相法里说的,你们面容上有死相,过不去这个劫,就没有以后了……” 元宝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身后的桌子,这才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那送黄符的小郎说的话。 符,真的烫了。 他的……死劫? 元宝跌坐在圆凳上,目光惊疑的看向小门,这一刻,这门不是门,是巨兽吃人的口。 “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 四声的敲门声响起,元宝看着小门的脸色更白了。 人三鬼四,自小在巷子间讨生活,听了无数坊间故事的元宝怎么会不知道,这敲门声四声,那是鬼在敲门啊。 元宝轻声,“林子哥……吓我的吧,一定是吓我的。” 他抹了一把脸,面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很想说服自己是假的,但是,那掌心里发烫的符箓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毕竟,他元宝还从来没有见过,哪里有黄纸会发光发烫。 那小郎,那赶驴子回去的小郎,他,他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敲门声越来越急,外头,唤着元宝的闷沉声愈发的不耐,明光铠里,张俞林发皱的脸狰狞了一下。 “元宝……元宝啊。” 屋里,元宝不顾那灼烫之感,他握紧黄符,挪着脚步到窗棂处,撑开,透过缝隙往外头看去。 门檐下挂两盏红灯笼,上头黑色的墨字写着官。 就着烛光,元宝看到了张俞林。 他还是穿着昨晚回去用膳时的那身明光铠,下头一身黑色里衣。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敲门的明光铠停了敲门的动作,他慢慢的回过了头,视线看向那漏了一丝缝隙的窗棂。 发皱发黑的脸,耷拉的面皮,缺了唇的嘴,黑红的血凝固……它是张俞林,却又不是张俞林。 元宝一窒,瞳孔急促的紧缩,呼吸跟着一重,接着,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原先还在门口敲门的明光铠,不过是一个错眼,它立马来到了窗棂处。 干瘪的手握住本要阖上的窗棂,张俞林抬眸,咧嘴一笑。 “小元宝,瞧到你了。” 这样的话,张俞林以往也说过,只是,那时他吊儿郎当模样,说着这话也是带着两分亲昵,现在,却是冲天的阴森鬼炁。 原来,同样的话,同一个人说,生前死后,是这般的不一样。 元宝往后退了退,眼里都是惊惧。 “林子哥……” 张俞林从窗棂处探着头,他死寂的眼盯着元宝的手,元宝也顺着看了过去,那儿,黄符的黄光漾得愈发明亮了。 这符光……张俞林感觉到了魂魄中的压迫。 “啊啊!”他仰头长啸了一声,再看向元宝时,眼睛阴晴不定,里头有着诡谲又邪恶的光闪过。 想起来了。 他都想起来了。 他被吃了,被一个格外娇艳的小娘子吃了。 符呢?他的符呢?要是有符,是不是他也不会死? 陡然,张俞林瓮幢的声音阴沉了下来,阴恻恻的。 “不公平……小元宝,那小郎说了,咱们两人面有死相,怎地能只有我入黄泉……陪我吧,元宝,来陪林子哥吧。” 他说着,不顾黄符中让他不痛快的力量,干瘪的手去掰窗棂。 元宝惊惧的看了一眼,那发黑的手虽然干瘪,但力道却大得惊人。 只见窗棂上的尘土簌簌落下,不过两下,那窗棂便被掰开了。 明光铠的恶鬼将窗棂往旁边一丢,再抬头,露出牙花,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喟叹。 “小元宝,来陪林子哥吧,咱们不是一直一起么?” …… 那厢,瞧着挤着窗棂的明光铠歪扭的身子,元宝心中一横,握着黄符,开了门,闷头就往外头跑。 “小元宝,陪我吧。” 不过是一瞬,窗棂处的张俞林便到了元宝面前,他探出手,声音没什么波动,无情又诡谲。 元宝忍不住退了一步。 张俞林走近。 倏忽的,元宝手中的符箓光芒大盛,符光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将那干瘪的手弹开。 “啊啊,痛啊!”张俞林感觉到神魂处的焦灼之感,他抱着手,半跪了下来,痛苦的哀嚎起来。 元宝愣在原地,“……林子哥。” 张俞林狰狞着脸,伸手朝元宝方向伸去。 “我不想死,元宝,元宝救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原本,他也能不要死的! “陪我,小元宝来陪我!” 倏忽的,地上半跪的明光铠陡然发难,他猛地朝前方元宝的方向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黄符从元宝手中跃到半空。 它延展成长条黄符,往明光铠中一贴,那势如利箭的黑影戛然而止。 “砰!”明光铠砸在地上,漾开黄尘阵阵。 一阵烈火突起,片刻后,地上没有了张俞林狰狞的皮肉。 那儿,明光铠在月色下,漾着一层冷冷的光。 元宝失魂落魄,夜色昏暗,他一时也不敢动铠甲。 片刻后,回到小屋门口,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寒碜的食盒时,突然鼻子酸涩,有泪滚落。 这是昨儿林子哥要给他带的饭食啊。 元宝捡起食盒,悲从心来。 为什么。 为什么死了都想着给他带饭食的林子哥,他会想要自己的命,为什么…… …… 第二日天方亮,一艘宝船从靖州城码头急急的往玉溪镇方向去了。 玉溪镇,长宁街西街。 潘寻龙瞧到顾昭,中气十足的喊道。 “顾昭!” 顾昭回头,瞧到来人颇为意外。 “小潘哥,你怎么来了?” 难道,他这么快就来给她送知味楼的白玉裹玲珑了? 客气了客气了! 顾昭往后探了探,瞧着俞管家空荡荡的手,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潘寻龙着急,“顾昭,出事了出事了。” “原来,被瑜娘吃了的第十四个人,他就是张俞林啊,咱们进城时,你说面有死相的那一个。” 顾昭,“啊!” 她有些意外,颇为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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