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难闻,只是仙妖有别,云窈难免有些敏感。 她忽地想:“莫不是你旧疾发作,几乎压制不住妖族留下的伤口?而你的前主人,当初散尽全身灵力替你疗伤,待你复活后他才撒手人寰。不料沉眠几百年,你竟又意外失去记忆……” “呵。” 顾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虽不是真心发笑,那一抹弧度仍是冲淡了面上的冷意,露出几分与容貌相符的少年稚气。 他这两日发现玉符中别有洞天,自成一个小世界。 如此力量,需掌控时、空的两位上仙合力方能办到,否则有违天道。 除非,它乃是上古时期遗落的神物。 在玉符中修炼半日,顾钦体内的仙妖二力几近相融,他已能生涩地控制气息。只潜意识对仙族抵触,便选择彻底敛去仙气,乍看上去浑似一只大妖。 顾钦没料到的是,某人竟在短短几息间编出长篇大论,与实情不能说相符,只能道毫无关系,她却一副几乎将自己说服的蠢笨模样。 他眼眸微眯,笑意转瞬而逝,正色道:“我不是玉灵。” 又来。 云窈一下子结舌,心道顾钦甚是执着。她无奈地点点头,杏眼中满含同情:“你不是玉灵。” “......” 顾钦额角青筋暴起,生生忍下将此女掐死的冲动,干脆背过身,拒绝再同云窈搭话。 这时,通灵石蓦地响起。 云窈手脚并用扑至榻上,不忘将纱帘勾下来,动作一气呵成,做出屋中并无旁人的样子。 “窈窈——” 映入眼帘的是已然哭成泪人儿的讼雀,平日里秀美的眼,此刻肿胀不堪,小巧的鼻头止不住地耸动。 若说方才是小声啜泣,如今见了云窈,悲从中来,她竟不管不顾地嚎哭起来。 “谁欺负你了。”云窈语含担忧,“难不成,是扶渊?” 讼雀哭声顿时止住,愤愤不平道:“扶渊他,他竟有未婚妻!” 云窈因着爱魄丢失,只能照着戏文猜测,或遇上小道士那般不善收敛眼神的,她方能恍然大悟地道一声“原来他爱慕你”。 可之于隐忍的爱,是绝计看不出来。毕竟,与不爱又有何分别? 这扶渊仙君性情温润,不常拂旁人意,当初却力排众议,从一众小仙里独独选了讼雀。 因着一个举动,讼雀满心满眼都是他。云窈亦是想,破例往往源于动心而不自知,或许扶渊仙君这般便叫作隐忍的爱罢。 可几十年过去,虽每日听讼雀扶渊长扶渊短,却也知仙君不曾逾矩,甚至二人张口闭口俱是公务。 唯独前阵子为了云窈,讼雀方主动搭话,求来聚星罗盘。 仙君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讼雀也依然是暗怀春心的小仙。若没有这一出,恐这局面还能维持个千百年。 得知婚约的存在后,讼雀便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似淤泥垢结的池塘,有朝一日遭暴雨冲刷,竟意外疏通起来。从前种种疑惑,登时皆明了。 见讼雀面色发白,云窈心疼道:“往后你莫要再尽忠职守,让那扶渊自个儿忙去。你不是钟爱美男子?再寻个顺眼的便是。我前些日子……” 她急急止住话头,好在讼雀忙着伤心,并未认真听。 云窈提议:“若实在伤心,不如告假来寻我。此间男子相貌尚可,我今日还去了花楼,美人环绕,感觉亦是不错。” 讼雀渐渐被说动,止住泪意:“那我处理完手上的名簿便告假,你等我!” “好,你我二人去逛最好的花楼。” 一帘之隔,被迫听了全程的顾钦:。 云窈这才忆起房中还有个玉灵,透过迷蒙纱帘,只隐约能见到他挺拔的轮廓。 薄面通红,她顿觉无地自容。 一不做二不休,云窈抬手熄灭烛火,屋中陷入黑暗。她将头埋入锦被,闷闷道:“我要歇息了。” 语气又急又快,夹杂着一丝紧绷,昭示着主人的慌张与不安。 顾钦难得没有出言奚落,主动转移话题:“北月国的庄子,我似是有些印象。庄子里应当有条长河,河中有不少肥硕鳜鱼。” 因是正事,云窈热意渐消:“为何你独独记得鱼?” “不清楚。”他顿了顿,补充道,“兴许吃过不少。” 此言一出,令云窈忆起猎户小屋中,他自然而然灭了篝火的事。明明记不起前事,那动作却似做过千百遍,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可是与她有何关联? 云窈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我同你前主人是对恩爱夫妻,时常差遣于你,才叫你如此熟练。” “……” 他不觉得自己像是能被轻易差遣的人。 “说不通。”倒是云窈率先否决。 九重天上不乏俊俏男仙心悦自己,可云窈无动于衷,想来有无爱魄都眼高于顶。凡间怎会有更甚者,能将仙族都比了下去。 她于是又道:“那人既要能教你丹青,又要和当年的仙妖大战扯上关系,难不成是陨落的仙族?那我又为何成了皮影人偶,说不通说不通。” 顾钦:“也许我是归隐山林的世外高人,而你是个租客。因着租客把庄子弄得乌烟瘴气,我才需亲自动手。” “......” 越说越离谱,云窈翻翻白眼,“你是玉灵,我不是;我是主人,你不是;哪有灵仆独自归隐的道理?保不齐根本没有劳什子前主人,从始至终,你便只有我这一个主人。” 旁人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她倒好,一句话提了三回“主人”。 顾钦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薄唇紧抿,幽蓝色火焰凝聚在指尖,顷刻将木桌碾成齑粉。 云窈痛呼:“要赔钱的!” 下一秒,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无形屏障缚于云窈唇上。 噤声咒。 云窈:? 是他太强,还是她太弱。 再者,有灵仆走火入魔攻击主人的先例么? 下一秒,干净修长的手拨开纱帘,露出顾钦盛气凌人的脸,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灵仆,更非玉灵。” 云窈眼睛瞪得浑圆,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却碍于被噤声,恨恨磨牙不得发泄。 这副模样意外取悦了顾钦,无名火像被一瓢春雨浇熄,顿时消散无踪。 他解了咒,不自觉放轻声音:“我会证明给你看。” 云窈原是要兴师问罪,见他好声好气地......哄着,一时被美色冲昏了头,大方道:“算了,不和你计较。” 本也不是她的错。 三界各族,纷争战乱,俱是从古籍中学的。云窈只是一介小仙,写写戏文,做做人偶,哪知下界的弯弯绕绕。 再说顾钦,寄玉而生,不得离她百步,条条都符合灵仆的概念。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有些过于强了。 拿咒术来说,修为高的那方,能自然而然对修为低的一方形成压制,是以云窈虽身为仙子,却无法靠蛮力破顾钦设下的咒。 奇也怪也。 他性格亦是过分桀骜,纵剑灵一辈时常出强者,认主后依然温顺。顾钦反倒像是天生的上位者,打小俾睨惯了,容不得旁人放肆。 真是狗脾气。 云窈心下腹诽,嘴上却绕过话题。 她指着那日自员外夫人身上取出来的黑青妖气问道:“这黑气白日里还与妖气分庭抗礼,眼下却几乎将青色吞噬。看来神秘人便是以此操控小妖,也难怪画皮妖吸食完精气还骨瘦如柴。” 不知为何,顾钦对黑气生出一股厌恶感,抗拒地往后退了退。 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在彼此眸中见到三个字:要查吗? 云窈有些犹豫。 按理说,凡间有异象,庇佑一方的主仙自会察觉。再不济,还有逢乱必出的仙门。 如今城中一派繁荣景象,又听闻大国师师从息尘道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想来那人手段极为高明。 见她犹豫,顾钦道:“你若实在怕,便化出原形躲起来。” “我不是怕......” 两人僵持一会儿,云窈松口:“你若实在想去,那便约法三章。” 顾钦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一,大难临头不得自己躲进玉符。 第二,便是不拿我当主人,也该将我视作同伴,不得对我使用咒术。 第三,日后想到了再补充罢。” “好。”顾钦敷衍地应了声,催促道,“动身吧。” 正欲躺下歇息,是以腰正悬在半空的云窈:“......” 拉磨的驴尚且还能歇歇,怎么她一天到晚奔波个不停?
第7章 仙京城(五) 夜访女首辅 顾钦面露嫌弃:“你我本就不必进食就寝,莫要惫懒。” “谁惫懒了。”云窈小声辩驳道:“不必和无法,可有天壤之别。再者说,便是不忙活这些事,我也有旁的要事……” 顾钦懒得听她碎碎念,当即弯身,如提拉稚童那般,两手嵌住她的胳膊往上提,将人轻易捞下榻来。 云窈不满地挣了挣。 他却只松开左手,另一只,仍牢牢握住云窈上臂,生怕一不留神人又躺回去。 男子的手掌很是宽厚,还发着热,与面上的冷峻迥然不同。隔着薄衫,温度严丝密合地贴上她的肌肤,是一种不曾体会过的触感。 顾钦似也意识到了,手上力气渐松,好似摸着什么金贵物件,半分力气也不敢用。 该死的沉默! 云窈假意抬手去撩额发,二人顿时分开。顾钦不自在地四下张望,绷着嗓子道:“我在门外等你。” “……” 绣鞋一蹬便好,何须一前一后地出去。 夜已深,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于他二人却是极好的屏障。 否则,旁人怕是要瞧见两张羞如红虾的脸。 云窈发现,顾钦不仅是狗脾气,鼻子也十分灵。就这样闻着味儿一直走,最终停在了皇城的玄武门。 她起手捏诀,双瞳化为冰蓝色,果真见上空悬着一团流动的灰雾。 “奇怪,有天子龙气坐镇,仙族来了也不便硬闯,这邪祟怎么就能混进去?” 顾钦额间又浮现一道火纹,却比上回要精纯许多。他用意识探了探,答道:“应该有东西压制龙气。” 为仙者,受天道制约,不便闯入干涉天子居所。 为魂者,受龙气压制,不一小心便要灰飞烟灭。 是以云窈的两重身份,皆不适合夜探皇宫。顾钦倒不受限制,只可惜无法独自行动。 两人斟酌一番,达成共识,决定从长计议。 来时走得急,如今得闲,才发觉今夜是上弦月,弯弯一轮挂在天上,皎洁明亮。 云窈提议悠悠走回去,顺道查查神秘人是否在宫外还设有据点。 行过两条长街,因是夜深,窗扉紧闭,静得只余二人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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