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西说:“我都知道了,别说了。” 肥唐看左近的羽林卫车列,虽然叶流西什么都没跟他说,但他再蠢也知道逃亡的计划失败了:“西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叶流西说:“别问了。” …… 又开了一段,前方光亮大盛,无数地火平地窜起,有夯土高墙,顶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出有多高,也看不出有多长。 叶流西看到装了车顶射灯的越野,那是赵观寿的专车,赵观寿拄着镔铁的鹰隼拐杖,脸色阴沉地站在车旁,四周是全副武装的猛禽卫,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 这儿,应该就是进出玉门关的关口了。 叶流西想笑,就算计划顺利,成功跟着小咬到达这里又能怎么样呢,人家早布好天罗地网了。 她探出头,向着赵观寿笑了笑,赵观寿嘴唇紧抿,面上的皱纹根根如刀刻斧凿。 这么大年纪了,还费这么多心思,真想上去拍拍他肩膀,说一声:辛苦了。 叶流西踩下刹车,忽然放声大笑,肥唐让她笑得不知所措:“西,西姐,你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是魔怔了,走投无路,反而有一种引颈待死的畅快。 笑声里,赵观寿的脸色愈发难看。 领路车掉头折向,给她的车让出一条路。 龙芝走上前,伸手指向正前方:“一直往前,遇到墙也不要停,我就在这等你,一个小时之内,不回来,就在外头给昌东收尸。” 肥唐失声叫出来:“什么……什么意思?西姐你还要回来吗?” 叶流西没看龙芝,说了句:“知道了。” 她猛然踩下油门,车身呼啸着直入夯土高墙,瞬间隐入,墙体森然,一丝一毫被撞损的痕迹都没有。 饶是训练有素,猛禽卫中还是起了轻微的讶异骚动。 龙芝掸了掸身上的灰,转头看向赵观寿,顿了顿,不解地笑起来:“赵叔,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你还绷着张脸,不太好吧?” 赵观寿拄着拐杖过来,杖身沉重,每次提起落下,都在地上砸下个浅涡。 他语气犹疑:“龙芝,你这样把她逼上绝路,不太好吧?” 龙芝脸色瞬间沉下来:“赵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人老了,心软,也得分个场合对象吧?” 赵观寿说:“你我都还记得以前的叶流西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做事狠辣,对谁都疑心三分,就连江斩,都没得到她的全盘信任——她这趟回来,和人相爱,又交了朋友,你不觉得她性格已经柔和许多吗?其实我们只要善加利用,未必会捅出什么篓子……” 龙芝无名火起:“都这个时候了,大局已定,你还来瞻前顾后,不觉得荒唐吗?” 赵观寿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我是怕你年轻,事情做得太绝,会适得其反,叶流西从来就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啊,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 龙芝大怒:“那又怎么样,就算她是狼,我也削了她的爪,拔了她的牙,她什么都没有了!羽林卫、方士、蝎眼,都在我掌控之中,想绝地反击,也得看清现实吧,我该做的都做了,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差池。如果说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翻盘,那就是天要灭我,我也无话可说!”
第113章 终卷:昌东 车出玉门关,缓过司马道。 尽管风沙依旧,天顶有开合的沙葬眼,夜色里又有倏忽聚合的触手,肥唐还是长长松一口气。 这才是自己的地盘,这才算回了家,什么妖鬼、方士、羽林卫,都在那道大门后,永远出不来。 天地一改,适才的凶险,就远得飘渺了。 肥唐吸了吸鼻子,想说话,叶流西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说:“别说话。” 她还记得路,直行、转弯、绕过雅丹土台,直至回到营地。 营地还在,昌东特意改装的那辆住宿车在,高深开来的那辆商务车也在,肥唐激动地差点流泪:这么久了,车身居然没蒙什么灰,可能是因为风大,日吹日擦。 估计到了明天,这一带就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得带昌东和丁柳出去就医,住宿车方便躺睡,但开起来不如商务车,肥唐决定开商务车出去,叶流西帮着他先把丁柳抬过去。 轮到昌东时,叶流西吩咐肥唐看着点儿手机:“我想跟他一个人待会,你看好时间,一刻钟之后叫我。” 从营地赶回去,单程至少得15分钟,龙芝给的时间,宝贵得像饥荒年的一小角饼,得计算好了掰着用。 肥唐一肚子话想问,又不敢多嘴,只好待在商务车上陪着丁柳。 叶流西关上车门,摇上车窗,慢慢侧身躺到昌东身边。 风声被封闭的车体过滤,再入耳就不那么尖锐了,这车是临时提供,躺着很不舒服,蜷手蜷脚,不得舒展,身周杂物也多,却又有一种蜗居般的局促温暖和安全。 叶流西安静地听昌东的呼吸,他也许是痛晕了,晕了也好,不用面对那么多揪心纷扰。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指腹轻扫他眉睫,又顺过微蹙的眉,到鼻梁,到唇。 他唇有些凉,叶流西挨近他,轻轻吻住,这是第一次,和他接吻,只为了让他唇暖些。 什么都没想,没想龙芝,没想一刻钟后的分别,也没想进关后要面对什么。 做人要专注不是吗,爱的时候就全心全意去爱,眼里连别人的影子都不要揉,提刀上阵时也要全力去拼,不牵三挂四,也不举棋不定。 一刻钟,九百秒,每一秒都纯粹,不放无干人等进来嘈杂。 …… 肥唐在外头笃笃敲窗,说:“西姐,时间到了。” 叶流西身子僵了一下。 真快。 这一刻钟,像半天急落的一线水,伸手想接,还没接住,已经从指缝里漏光了。 —— 叶流西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吩咐肥唐:“你去把急救箱拿过来。” 当初进关,是轻装上阵,很多物资还留在营地车里,肥唐心里隐约有点预感,但拎着箱子过来,看到叶流西倚着车身坐在地上,正挽起左边的袖口时,还是瞬间血冲上脑,失声叫了句:“西姐,你想干什么啊?” 叶流西抬眼看他:“别慌,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死抱着一只手干嘛呢,你过来坐下。” 肥唐坐到地上,觉得自己要哭了:真操蛋,这趟进关,他满以为自己已经镀金镀成了个硬汉,怎么越活还越怂了呢…… 叶流西抽出刀,屈起一条腿,刀身在腿侧擦拭了两下。 她说:“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别问,也别劝,照我说的做就行,知道怎么救吧?听好了,加压,包扎,你要把我的手,跟我的胳膊,对接绑在一起,怎么牢固怎么来。” 肥唐声音都抖了:“西姐,光绑在一起没用的,断肢再接,要找专业的医院,做好几个小时手术,你这样生绑不行的。” 叶流西笑出声:“你以为我想让我的手再长回去?我只是不想让龙芝看出来。” 她把左手按到地上:“还有,找个袋子,尽量帮我接着血,别浪费了……赶紧的,把绷带什么的都准备好。” 肥唐哆嗦着打开急救箱,酒精棉、纱布、绷带、剪刀等等摆了一地——也没法讲究什么杀菌消毒了,风沙乱裹乱盖的,讲究不起。 叶流西深吸一口气,提刀在手,就着左手吞睽的位置向上避了寸许,作势比划了一下。 刀身锃亮,白光灼人的眼。 没关系,这刀很快,也许什么都还没感觉到,就已经结束了…… 叶流西闭上眼。 和昌东认识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她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倒,不止他倒,身边的所有人,都倒下去了。 像丛林尽皆断折,只立了她一棵孤树,承八面来风。 没关系,换她来照顾他好了。 龙芝和赵观寿的猛禽队就在关内等她,她得好好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抓住、利用、倚仗的。 从前,蝎眼的人叫她“青主”。 黑石城的人那么忌惮她,煞费苦心,布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局。 西出玉门,送她出玉门关。 她亲眼目睹眼冢吞吃了父亲,没有惊慌失措,躲在水缸里一声不吭;小小年纪,辗转流浪,进了黄金矿山,成功避过那么多耳目,藏了几年之久;带着江斩逃了出去,创立蝎眼,数年间,就被黑石城视为洪水猛兽…… 靠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温柔可人、怜弱惜贫、心地善良吧?光有蛮力做不了大事,一路跌爬滚打上来的人,会更惜命,更面面俱到。 龙芝混进蝎眼,假称自己是“叶流西”,如此巧合,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难道就没半点的怀疑和提防? 她总在进关出关,把蝎眼交给江斩,就真的对他这么信任,不怕后院起火,哪一天被人算计到一无所有吗? 不公平,这场所谓“双芝竞秀”的对抗,龙芝对她了若指掌,她记得的,却只有那旗镇之后的事。 …… 叶流西右腕一沉,挥刀斩落。 她还没到绝路,她寄望于曾经的自己。 腕上有细细的一线凉,旋即是喷涌的温热,刀子确实太快,几乎连痛都斩绝了,耳边响起肥唐惊慌失措的骇叫,渐渐转成手忙脚乱的粗重喘息…… 叶流西阖起的眼皮下,眼睛不受控制,迅速转动。 前尘过往,风云聚合,迅速充塞干涸的过去,眼冢唇边流下的血、黄金矿山里漆黑如墨的矿道、胡杨城头遍插的招展蝎旗,还有江斩兴奋地向她介绍龙芝—— “青芝,流西跟你一个姓啊……” …… 良久,叶流西睁开眼睛。 肥唐心里打了个突:他从没见过叶流西这种眼神,冷静、粘稠,深得根本看不到情绪的半点流转。 一瞬间,陌生得让人感觉不自在。 肥唐有点局促:“西,西姐……” 叶流西没说话,低头去看左臂,肥唐包得真好——当然,这好不是指治伤,他这样层层裹缠,伤处的肉一定会坏死的,但他的确达成了她的要求,对接绑紧,也已经帮她擦拭过,衣袖撸下,短时间内,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她往下拉袖子,初始的剧烈疼痛之后,额头上冷汗涔涔,伤处僵麻,一路往上攀升,让她有整条胳膊都不在了的错觉。 “还有多久?” 肥唐赶紧看手机:“二……二十分钟。” 叶流西单手撑住车身站起,是该走了。 肥唐有些手足无措,想扶她,又觉得无从下手,讷讷把手里的血包递给她:“这……这个,我接的,但还是白流了很多……” 失血过多,叶流西头有点晕,缓了两秒之后,径直朝车子走去,肥唐看她背影,忽然大叫:“西姐,你能不能等两天?我送东哥他们去医院之后,我跟你一起进去啊,我还可以去找柳七,朝他借点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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