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是没出来,身子依然在晃,像个不倒翁。 昌东拢了根刻刀在手心,向叶流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提上手边的刀,和昌东一前一后,呈左右夹击式,慢慢挨过去。 那人没逃,也没露面,只是似乎知道他们过来了,有那么一瞬间,忽然不动。 叶流西有点紧张…… 下一秒,一个脑袋突然探出来,嘴里流涎水,冲她嘿嘿笑。 叶流西大骂了一句:“操!” 居然是个傻子! 那傻子见她吓到,笑得更欢了,嘴里咿咿呀呀,脑袋抵在土台上,又开始左右晃荡起来。 叶流西正没好气,昌东已经认出来了:“这人眼熟,是不是灰八的人?” 叶流西细看了下。 还真是,灰八那边的掌勺,头天摊煎饼,第二天烧胡萝卜羊汤。 叶流西反应过来:昨晚上,灰八的死吓跑了两个人,这个掌勺的,就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以为,他们跟灰八和那口棺材一样,都神秘消失了,没想到还在。 她语气有点不屑:“还以为跟灰八混的人,多少得有点胆子……这就吓傻了?不过挺能耐的,还能摸得回来。” 昌东想了想:“昨晚他们那么乱跑一气,是很容易迷路。可能是我刚才烧垃圾,他看到黑烟,循着方向回来的。” 他把那个掌勺的硬拽到篝火边坐下:跑丢了两个人,那就是还有一个在白龙堆里迷路,明天他出去搜找的时候,得多留点心,饥饿、温差,还有脱水,两三天时间,足以报销一条命了。 那掌勺的并不安分,左手握拳,右手慢慢往上推,推到个高度,嘴里“咔嗒”一声,然后左手成拳端起来,长吁一口气。 叶流西莫名其妙:“他在干什么?” 昌东回答:“打伞。” 仔细一想,那一连串的动作还真像,叶流西在掌勺面前蹲下来:“打伞干什么?又不下雨。” 掌勺说:“嘘……” 他神神秘秘:“下沙子,都埋起来了,不打伞,会被埋了的。” “谁被埋了啊?” “八爷……” 昌东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他回过棺材那!” 叶流西也想到了,一颗心砰砰跳,她尽量语气温和:“怎么埋的啊?” 掌勺拿手指天:“下沙子,一条线,咻咻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流西皱眉:“那棺材呢?” 掌勺的把“伞”略移开些,眯着眼睛看天,又赶紧把“伞”罩回头上,嘴里又悄声念叨开下沙子、打伞、收衣服之类的话来。 —— 怎么安顿这个掌勺的,昌东很头疼:不能放他乱走,走丢了很麻烦,想关进车子里,又怕他乱摸乱摁,乱踢乱叫。 跟叶流西一说,她都没当回事,走到掌勺的跟前,一掌切向他后颈—— 掌勺的哼都没哼,软软瘫边上了。 昌东居然没领她情:“就这做派?不觉得太粗暴了吗?” 叶流西斜乜他:“怎么着?我该哄他睡觉?” 昌东半蹲下身子,拎提起掌勺的双肩,把他软塌塌的身子挂上自己的肩膀,一个用力挺身站起来。 “我是觉得,作为女性,你至少该温柔体贴些。” 他转身朝车子走,叶流西忽然说了句:“慢着。” 昌东停下,这一百大几十斤的份量,压肩上本来就很沉,停下来更重—— 他动了下肩颈,把掌勺的身体往上蹴了蹴。 叶流西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使劲拍了拍,然后递给他:“他伞掉了。” 昌东掉头就走。 —— 经历了两晚车上住宿的蜷手蜷脚,终于能躺直躺平,再加上外头没有风声,分外安静。 原本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但昌东总觉得心头盘亘了点事,像野外钻木生火时那个迸出的星子,他要是不赶紧拿草絮棉料去烘引,这火头就出不来了。 叶流西的帐篷紧挨着他的,能听到他在里头辗转反侧:“还在想白龙堆2号?” 这一下忽然提醒昌东了。 “流西,你有没有发现,如果真的有白龙堆2号,它不收活人。” “掌勺的不一定是灰八死的时候被吓傻的,他后来重新回去了,再次目睹了一些事,也许还看到了那些东西如何从眼前消失的……但他没被带走。” 也就是说,死人被消失,活人被留下。 “不收活人”这种话,太过吓人,叶流西头皮微麻:“你想到什么了?” 昌东低声说:“我们一连几个晚上遭遇过怪事,这几个晚上有共同点,都起了大风沙。” 沙漠腹地流传着一个说法:深夜,刮大沙暴的时候,机缘巧合,你会看到玉门关的鬼魂。 灰八死的时候,那首歌谣像天边的海浪,层层叠叠,如同无数游魂哼唱:“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 “一家村”里那个口齿不清,就着盐碱水洗衣服的老婆子说:那个玉馒(门)关,早就活了,半夜里,你不要到野地里头哈走,会走到馒洞洞里去……玉门关,又叫阴关嘞。 叶流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怪事,都是因为那个早就风化的玉门关?” 昌东回答:“绿色的鬼火,打在帐篷上的驼队,沙暴里的怪手,皮影棺材,还有那首歌谣……你不觉得,所有的事,都能跟玉门关扯上关联吗?” 叶流西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昌东才听到她耳语一样的声音:“那我,会是关内人吗?” 昌东沉默。 也许是,她提起过,说自己好像是个拉货的,总是开着大车,拉着不同的货:鞋子,衣服,书,甚至明星海报…… 而每一次,总是一进戈壁,就再也不记得了。 …… 但是,关于玉门关的一切,都是传说。 而那些货,是真真切切的。 那些货,是拉给谁的?
第31章 皮影棺 后面的几天,昌东按照原计划搜找白龙堆。 叶流西和掌勺都随车,她在掌勺脚踝上绑了绳,另一头系在车里的防撞杆上,停车时,她和昌东会四处走走看看,间或爬高观望,掌勺受困于绳长,只能在车附近晃悠,不管怎么引他说话,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下沙子咯,一条线,咻咻咻,打伞,八爷被埋了。 间或会小心翼翼地挪开“伞”,似乎是观察“雨势”,然后哆嗦着又把“伞”罩回头上。 …… 真正行动起来,昌东才发现设想的还是太乐观:白龙堆很多区域根本无路可走,油料耗费得很快;多了掌勺,也就多了张吃饭的嘴,物资也一天天见少。 第三天,他默认另一位走失者死亡。 第五天,油量到了警戒线。 五天下来,再雄伟瑰丽的罕见奇景也成了见惯不惊,白龙堆只不过是灰白色的盐碱土台群,风蚀出的垄槽。 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人迹,昌东有时会站到土台高处,拿出孔央的那张照片四面对比着去看。 照片内外很像,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是泾渭分明两个世界。 —— 第五天的晚上,昌东觉得该给肥唐打个电话了:再没物资进来,他们就该撤了。 没想到肥唐反而先打来了。 声音很兴奋,先向他致谢:“东哥,多亏你了。” 昌东猜到几分:“发财了?” 肥唐嘿嘿笑:“也没有,好多是被人二三十块钱收走的,但有一块油性糯性都好,卖了九千……东哥,你们吃的和油还都够用吗?要不要给你们捎点?” 叶流西果然没猜错,有甜头赚的地方,肥唐一定会被绊住,昌东也不跟他客气:“可以,到时候我折钱给你。” 正事说完了,肥唐支支吾吾地还不挂。 卫星电话资费不低,昌东提醒他长话短说:“你要是磨叽个一两小时,抵一块九千的石头了,虽然话费是我出,能不能给我省点?” 肥唐吓了一跳,语速顿时就快了:“是这样的东哥,我这两天在城里,没事就上网搜罗布泊鬼故事……” 他没法不好奇,毕竟自己曾经被拖拽过十多米远,如今安全了,忍不住就想找同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经历只自己有吗? 搜出来很多,不少都是段子手编的,难得肥唐一篇篇都看下去了,非常牵强地捋出几点总结: ——怪事发生的地点不确定,遍布罗布泊及周边沙漠。 ——一般都是风沙天出怪事。 有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还在帖子下评论说:编,再编!你们写的怪事,都是脑子里进的沙。 ——怪事都比较套路化,比如黑夜里开车,尾随着前头的那辆,跟着跟着,并没有见到岔路,而那辆车不见了;又比如一辆车跑荒野,开着开着,近侧突兀地冒出另一辆来;再如扎营的时候明明把帐篷门拉好的,但起床的时候发现门被拉开了…… 只有一个人的经历跟肥唐有点像,那个人在盐碱滩上扎营,晚上上厕所,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点进那个帖子,时间是两年多以前,题目是“好男儿走四方,七天横穿死亡之海”,还是个热帖,盖了上千楼,一路图文兼备,不少驴友追捧。 有关诡异经历的那一楼,打头是这么写的:“说来惭愧,咱好歹也是精壮青年,体力居然还不如人家美女货车司机,在帐篷里听见车声,伸出头一看,佩服得五体投地,巾帼不让须眉,孤身顶着风沙开夜车啊!不禁自惭形秽,准备撒泡尿缓解心情,哪知道这一路最恐怖的事就在这里发生……” 肥唐给昌东解释:“这人路上看到有个美女司机拉货,不过货车慢,他就超车了。后来夜半扎营,那辆车又撵上来了。” 昌东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节:“然后呢?” “那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女司机长得很漂亮,就偷拍了一张,但是怕被发现,只拍到背影。东哥,这要搁着从前,我肯定认不出,但是吧,那女司机的穿着打扮,跟灰八册子上的那张西姐,很像……” 明白了。 圆领白T,下摆塞进牛仔裤,高到小腿肚的牛皮靴,藏式宽沿皮毡帽,相似的身形,货车司机——这么多巧合,没谁了。 —— 和肥唐定下交接物资的时间地点之后,昌东把事情跟叶流西说了。 叶流西也觉得是自己,她窝在帆布椅里看昌东:“所以呢?” 昌东说:“我在逐步缩小范围,想找出怪事发生时,有哪些共通的元素——之前是风、沙,现在可能还得加上你。” “我加上风和沙,就可以召唤出玉门关,地点不限,罗布泊范围就可以,时间……多半是深夜,是这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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