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并非想要北归,他们习惯了森林里的生活,早把偏远的南荒当成自己的家,他们所求,不过是身份上的认可,重新做回丹陆人。 这一想法与姚威等人不谋而合,没有过多商议,他们一致同意这些族裔的请求,双方借着月光退回军营,只待天明,便各自返程,冰夷看着满地尸骸,逐渐心生忧虑,荧月之夜,若亡灵异动,凡人又将遭灾。 奎山与破军在离泽畔逡巡半日,终在日落时分在靠近溟海的一方停下,大地初成时,这也算得上是一块殷饶之地,海水的冲刷给这里带来沃野,俨然是一片适合生灵繁衍的地方,后因凶兽作乱,才变成了这副死寂荒芜的模样。 荧荧的月光照在红土地上,为大地增添了几分诡秘气息,两极之地的圆月比其余地方要大许多,今日之月又泛荧光,乍一看,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你看那月亮。”奎山拍着破军说道。 百无聊赖的破军正用小石子在大石块上勾勒星辰图,被这样一提醒,才抬起头看向天穹,圆若银盘般的月挂得很低,似乎伸手便可触及,月影上浮过丝丝红烟,月的外围,环绕着一圈淡淡的绿光,将一轮明月点缀得像炼狱中燃烧着的幽冥之火。 七月十五与十六交替的夜,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一夜,归藏川被封后,平日安静的亡魂会在此夜异动,大地上又刚经战事,破军不免有些担忧。若无处可归的亡灵在此夜伤人,必会对八泽运转造成影响,虽然过去三千年皆无异动,但今年不同于往年,星君有一半回归玄墟,另一半尚在泽底,十星君的力量被一分两半,大地上仅存的半数力量,能否压制积怨千年的亡魂,还是未知数。 此时最重要的莫过于快些唤醒贪狼,若大地上无异动,自己与他便可早归玄墟,若大地上有异动,两人之力总强于一人之力,眼看已过子夜,时间已来到七月十六,却迟迟不见约定之人前来,他站起来眺望,强压着心头的焦虑。 衣袍猎猎作响,垠渊踩着沟壑走到溟海边,“你们两个倒是在此处悠闲,害得我好找。”他沉着声音说道,心中似是有些不快。 “尊上恕罪,既然尊上前来,我等便可以唤出贪狼。”心心念念的人可算来了,破军立马把忧虑抛到脑后,也不甚在意对方说什么,只想着快些行动,早些办事情办妥便好。 “你们在泽畔等候,我下去一看。”垠渊在金光中径直朝泽水中走去,泥浆般的泽水瞬间将光芒卷入泽中。 奎山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他有些愣神,今日的情景似乎不大对劲,破其余三泽禁制时,他们从未进入泽内唤醒星君,上次冒冒失失闯入坤泽,险些酿成大祸,离泽内,虽然他们早已探得无异常,但离泽下是九天之下最危险之处,若稍有差错,恐将大地颠覆。 弥泱未有明确说明,意思却已明了,自己不会来此处相助,现在的垠渊,是他们中的至强者,他们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哪怕今日的他,看起来与这片红土沟壑一样诡异。 “尊上他?”破军察觉到有一股不一样的力量在涌动,打算悄悄跟上,水深还未没及膝盖,却被一道莫名的水波挡住,无法前进半步,他忙回到泽畔,对奎山说道:“垠渊尊上自醒来后可有异常?” “并无。”奎山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只是照实回答。 在他的记忆中,百年以来,那位名义上闭关,实则四处探寻弥泱的踪迹,国事苍生全都抛在脑后,只有流沙洲中怨灵伤人时,才出手相救,这样的作为或者称不上人族心中合格的神祇,但神祇为神族之事奔波,就算敷衍人间事,也轮不到人族来指手画脚。 “那就再等等。”破军也不再说什么,只能坐在一块巨石上等待。 极南处于炎热的南方,却从无烈日,没有人到过这里,见过橘色的太阳,南荒的雨季,雨水也落不到这片沟壑上,终年干燥,除了气温的波动,这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造就这一切的根源正是那一汪泽水,早年泽水中的浮尸中流出的剧毒悬浮在半空中,这些剧毒形成流动的网,笼罩在极南上方,屏蔽了空中落下的一切,日光失色,雨水难落,再加上太古时期的动乱,久而久之,这里自然就成了生命禁区。 破军朝空中挥出一道银光,微风流动,在银光上沾染了几缕猩红,这就是漂浮在上方的毒气,从银光上的痕迹来看,现在只有极少数毒液残留,最多不出千年,术法高强的人族,就可踏足这里。 “我听说人族把两极之地称为神弃之地?”他问道,神族虽高居九天,但若想要知道,人族之事,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们。 “是啊,那些凡人,别的不行,编故事的能力倒是一流,说什么我们为了惩罚他们,才遗弃了这两个地方。”人间的传闻,奎山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可每次听到这些,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些个人族,最不是东西,你帮他十次,他们不一定记得,但凡有一次你对他不好,人家能记恨你一生,我看啊,就是尊上太眷顾他们,倒是给他们养成了这副德行。”破军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在玄墟的时候,他没少看下界之事,每次都看得一肚子火。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族中也不乏品性高洁之人,而且当初,若不是我神族的神灵陨落后有极少数魂归大地,也未必会有人族诞生,所以尊上偏袒他们,也是正常的。”奎山自是知道十宿星君对人族皆有不满,但说到底,这是一个在天地动荡中诞生的族群,习惯于被强者庇护,也不能全怪他们懦弱。 “尊上怕是要了断人族和神族的联系。”犹豫半晌后,他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也好叫面前的星君少些抱怨。 “这怎么可能,尊上曾说过,大道有定,时候一到,两族联系自断,时候未到,强行了断,这可是违背大道而行事。”了断一事,破军求之不得,他与贪狼皆不想在意下界兵戈之事,但大道不可谓,即便是神族,也无法扭转既成的大道法则。 奎山耸了耸肩,看向离泽水,大道固不可违,可谁又能保证,那位本就生于虚无的神祇不会做些什么。十一神君说自己诞生于鸿蒙,他们与鸿蒙相抚相生而成,若神之主,是和虚无相伴而生,那大道,就无法再制约于她。 “不知尊上找到贪狼了吗?”他将话题引开,因为在关于人族一事上,他们很难达成共识,倒不如先看看眼前。 垠渊进入离泽后,并未到泽底破解禁制,而是在广袤的泽水中寻找着,一点点下落,泽水越来越浑浊,他看到身旁的银色光圈,贪狼星君完好无损地坐在里面,光圈正中是属于自己的元神之力,一怔之后,他继续往下走。 穿过泽底就不再是浑浊的泽水,而是毫无光亮的一片漆黑,这是当年大战后留下的废墟,也是无数凶兽的埋骨之地,他发出一道金色神力,这片废墟感应到神族的力量,其中的封印闪烁着显现出来。 六道白金色的火焰延伸到茫茫溟海中,在黑暗的尽头连接成金色圆盘,银白色的闪电纹路贯穿整个圆盘,只要轻轻触碰这个封印,火焰便会夹杂着闪电一起朝下面劈去。曾经被遗弃在这里的残骸,早在天雷地火的威力下化作灰烟,只有封印下被石化的饕餮,永远不得脱身,亦不能寻死,只得撑着这片它往日觊觎的富饶大地。 绕着封印查看许久,垠渊终于在指向西边的火焰上发现了些许裂痕,这是三千年前那场浩劫留下的痕迹,裂痕下方如盘根般错节的闪电上缠绕着些烟云,他伸出手去覆盖在那条裂痕上,下方的烟云竟顺着火焰涌入掌心,脑海中那模糊的意识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穿破黑暗中再次来到泽底,站在银光外,他运起神力汇聚到元神处,一道金色的万烬之芒从元神上流出,在他手上跳动,将元神之力推出,送到银光前,银光中心似有所感,万丈金光将泽底照亮,银光源源不断涌入星君体内,沉睡的星君缓缓睁开眼,象征着贪狼的绿色眸光在泽底晕开光圈。 “垠渊尊上。”和破军长得一模一样的贪狼星君看到来的是垠渊,行礼时带了几分迟疑。 “守护在此地三千年,幸苦了。”垠渊点点头,将泽底残存的灵息打入大地下,供给被封印的饕餮。 接过贪狼递过来的金色神光,神力顺着他的神脉进入元神,一点一点唤醒体内尘封的力量。 “尊上,我们上去吧。”贪狼重新运作神力,探得破军就在泽畔,泽底又平静无虞,他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垠渊轻嗯一声,两人一起离开泽底,缓缓浮出泽面,早早察觉到贪狼气息的破军站在泽畔最高处眺望,一看到泽面波动,里面飞身来到泽畔,冲着泽面挥手高呼。 看到一别三千年的同生者,贪狼顾不得身旁的垠渊,闪身来到泽畔,一把将破军抱住,两人开怀大笑,他们曾做好一别万年乃至永世的准备,区区三千年便能重逢,已是意外之喜,奎山不禁被这份喜悦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好好叙叙旧,天明便回玄墟去吧,把冰夷一起带回去,奎山,你也回少阳去。”垠渊并未上岸,站在水浅处说完,又转身朝泽底走去。 破军一时两难,弥泱明确说过让他们先留在大地上,虽然贪狼已出,却也没有下神谕让他们回去,垠渊却急匆匆让他们回去,两人同为神主,但当以少阳那位为尊,他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奎山拉住。 “你没察觉到垠渊尊上今日有些不对吗?” “刚才在泽底,我也有所感觉。” 贪狼松开搭在破军肩头的手,凝神沉思,眼中绿光荧荧,像极了黑夜中的雪狼。 经过两人提醒,破军才回想起他打算入泽时,被一阵莫名的力量阻拦,几日前来此处探查,神力可直达泽底,刚才那股力量,显然是才被人注入,目的就是为了挡住他们。 “弥泱尊上为何没有前来?”贪狼对此颇为疑惑,刚才又不好当面问垠渊。 三千年前那件事后,作为唯一的目睹着,破军只将事情真相告诉贪狼,其余八位星君只知两位尊上之间发生矛盾,自相残杀,却不知具体何事,因此,他们两位对垠渊的芥蒂是最深的。 “尊上在少阳,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垠渊尊上吗?”破军问道,他凭借完全相通的心思看出对方所想。 当日分离时,贪狼甚至偷偷对他说道,有生之年若再逢垠渊,定与其一较生死,就算拼尽一生神力,也不会让这个神族叛徒活下去,或许只是一时气话,但也能看出这位嫉恶如仇的星君对当日之事有多不满。 这其实只是神族的一个缩影,天地间最尊贵的一族能容纳所有事,唯独无法接受背叛,背叛彼此不行,背叛神族也不行,因为在整个神族里,所有人之间都是毫无保留,坦诚相待,所以谁一个小小的背叛,对神族来说,可能都会变成最致命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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