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濡以沫四十多年的妻子用粗糙的手为这位可谓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丈夫拉平衣领处最后的褶皱。 即使她从二十多年前就被别家的夫人奉为坐上贵宾,十多年前又被尊称为诰命夫人,可她对于丈夫和女儿的事情还是习惯亲力亲为,为他们做了鞋袜,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后来女儿出嫁了,这样的工作每天又减了一半,直到这样的年纪还是不习惯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一样居于后院。 她与丈夫院门前那些花草植物都是自己亲手种的,也算在既没有其他儿女,唯一的骨肉也不在身边的一些纾解。 “明月一向也是有主见的。”她低声说道,手还停在丈夫的颈边:“我是觉得今日你去恐怕和她有分歧。” “我与那孩子的分歧是早早就有了。”他握住妻子的手,像很久以前那样,从未分开:“或许是我问那孩子是否要从小进宫与殿下一起读书的时候就有了也说不定。” “……她以前在我们身边的时间就不是很多。” 甚至可以说是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 长孙寒江现在年过半百,可瞧起来还是叫人觉得很是儒雅随和,年轻时恐怕更是一位叫人神魂颠倒的贵公子模样。 “没什么区别,以前是我们两个,现在还是我们两个。” 两双手紧紧相握了片刻。 “寒江,若是你能回来……我们不如就去京郊的别庄颐养天年,莫管什么朝事了。” “这些年我移植了不少喜爱的花草去,如果明月愿意,也可以去看看我们。” 她低声说道。 长孙寒江一愣,随后失笑。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购置的别庄?” “我怎么记得你很久以前还跟我说,家里钱财随便我用?” 他们家从未有过纳妾这件事,而她的丈夫和本家关系其极差,哪怕是有想来投靠的,他也从来不给好脸色,这么多年来除了把她放在心坎上,好像对谁都相当小心眼。 “当然随便你用。”他道:“陛下身边已有其他年轻臣子可以依仗,不过我手上还有些尾巴没有处理掉,今日回来不过一个月,我们就能去那处别庄。” 屋外大雪纷飞,一圈羽林卫早已围住长孙府,与其说是恭迎这位权倾朝野的阁老进宫,倒不如说是押送更为合适。 在所有羽林卫空洞麻木的神情中,还有不少沿路的朝臣正惴惴不安地等着那里面的主心骨出来。 长孙寒江回头对一直快送到外门的妻子说道:“外边儿冷得很,我去去就回。” 不过等他迈出府邸的大门,那副温情就迅速冻结成不近人情的疏离和冷漠。 “长孙阁老!” “长孙阁老来了!” “您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将祭礼时间提前?” “这礼部是干什么吃的!每次不都是年后,现在怎么急匆匆改成了年前,而且现在就要我们去参加?” “这、这羽林卫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问题向他涌来,字里行间无非都是想试探他这个作为国丈的阁老是否有什么准确的内部消息。 “闭嘴!”长孙寒江眼锋如刀,刮过人群的时候,霎时间就让那些嘈杂的声音湮灭:“礼祭的时间是玄天宫观测天象后决定的,是早是迟又有什么关系。” “但、但这不符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啊——”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那也是人定的。”他顿了顿,道:“先进宫去。” 周围羽林卫还是一声不发。 这让人群在一片不安的寂静中进宫。 *** 玄天宫前,祭天坛。 百官在羽林卫的监督下挨个挨个入内,左右一看发现几乎是全数的朝官都在场。 可祭坛上只见白衣的国师,并未见到年轻的帝皇。 在短暂的寂静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先离开队列大声质问:“国师!近年来国家风调雨顺、太平无忧,为何突然将礼祭提前?” 白衣若仙的男子微微颔首看向他,视线里满是冷漠。 “当真风调雨顺、太平无忧?” 这话不免让众臣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风调雨顺,为何百姓仍受欺压之苦?” “若是太平无忧,为何苍生还在担忧战火?” 说这两句的时候,众人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最前面两位之一的身上。 长孙寒江不动如山,只要不点到他头上,他全当耳旁风。 可事情就是不会如人所愿。 和往年的礼祭截然不同,在长孙阁老的视线中,素来鲜少过问朝事的国师一再强调近年来他损人利己的诸般罪行,最后不忘总结一句。 “业障如此,只怕国运受损。” 在一片噤声的死寂中,长孙寒江冷笑一声,直接开口反问:“不想国师对佛学竟然也如此了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来自北边的室韦。” 国师冷漠地看着他:“长孙阁老仗权为非作歹时,不知是否也是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双方互不让步。 “不知国师是以什么身份对老臣说如此话语。”长孙寒江看着他:“玄天宫不问世事,如要质疑,那也应是陛下来问。” “既然你贼心不死。” 国师冷笑一声,转身对远处一人微微鞠躬。 “陛下。” 面无表情的帝皇头戴冕旒,身着龙袍,走上祭天坛,在众臣附身行礼的喊声中现身。 “众爱卿平身。” 长孙寒江略一皱眉,微微侧首看向身旁武官之首,见李阳辉也毫无动作,心中就明白了什么。 几秒后,帝皇阴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长孙阁老和李大将军为何不跪?” 李阳辉不言不语,神情严肃地盯着祭坛上的两人。 而长孙寒江直言道:“我等只跪贤明帝皇,从不跪搬弄是非之人。” 文武之首都不曾下跪,甚至身为阁老的长孙寒江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时间其他朝臣神情错愕地抬头看向他们。 “什么?阁老这话是说……” 苏阁老皱眉:“眼前这位皇帝是假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远处一道显眼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什么——?” “是从归元寺的方向来!” “有佛像……?怎么会有佛像在空中?!” “佛子终于降世了。“白衣的国师长叹一声,像是终于盼来期盼已久的神灵:“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跪拜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一直没有说话的玄甲军统领李阳辉终于开口,声线冷得好似已经结了寒冰:“原本还以为长孙阁老推测有误,不想竟是真有如此狂妄胆大之徒在京兆布局。” 长孙寒江长叹:“李大将军莫非还在记恨我请陛下命玄甲军回京一事?” “非也。”李阳辉道:“若是我想的没错,阁老的情况应当与我相似,不想多年以前国师应对之策果然成真。” 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众臣眼底疑惑更盛。 连立于祭坛之上的国师也皱起眉头。 “两位莫不是被戳破隐情,失心而疯,羽林卫——” “拿下这两个罪臣!” 听到竟然当场要将文武百官之首拿下,其他人纷纷惊恐起来。 然而视线尽头的年轻帝皇还是不言不语,简直和那些不问事情原由便要捉人的羽林卫一样。 如此终于有朝臣反应过来,刚才他们两人话语间的意思是什么,不免失声喊道。 “国师是假!陛下也是假的!” 国师讪笑:“是真是假,过了今日也就是无所谓的事。” “佛子降世,今后这一切就是真。” “这沃土良田是室韦所有是真,这滔天国运是室韦所有也是真;自然这国师与皇帝,是室韦的国师和皇帝也是真。” “若是识相,你们倒也不用像这些羽林军一般被制成傀儡。” 气氛突降冰点,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长孙寒江的冷笑,紧随其后的就是李阳辉的匕首。 国师失色:“大胆!竟敢刺杀陛下!” “只是傀儡,何来‘刺杀’一言。”李阳辉厉声喝道。 “金光来!”对方右手一挥,从归元寺方向出现的金光犹如跨天长桥急速朝祭天坛的方向而来。 金光之中隐有婴儿哭泣之声,下一刻狂风大作,竟是把在场其他朝官吹出数十米之远。 只见随着金光笼罩那傀儡帝皇,它麻木的神情就越发变得灵动起来,几秒后甚至能自主上前一步,徒手握住李阳辉刺向国师的匕首。 “李爱卿,你是想罪加一等吗!”它的神情举止越发像活人一样。 长孙寒江神色凝重:“你们居然靠百姓虔诚之愿塑造这般怪物!” “长孙阁老果然知晓奇物内情。”假国师后退几步,躲在那傀儡皇帝背后,道:“只是以你的贪念居然能丝毫不沾这方面的东西还真是想不到;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若是你早早答应我室韦的邀请,又何苦落得如此下场!” “我长孙寒江忠君忠国,问心无愧。”年过半百的阁老背脊挺直,眼神明亮。 “如此贪官,竟然还敢说这般话!”假国师笑容讥讽,“倒是不知道李大将军可愿弃暗投明?” 李阳辉只一刀刺去,做自己的答案。 “好、好、好!”假国师面色不愉:“既然两位都如此不知变通,那今日就剁下你们的头颅祭天!” 礼祭之物中也有长剑,傀儡皇帝一把抽出那锋利的长剑,依仗金光向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孙寒江杀来。 李阳辉匕首靠前,险而又险地格开那一剑,转而向他吼道:“兵贵神速!” “我能像你们这群打仗的吗!” 话虽然这么说,长孙寒江也不耽误时间,转身就往祭坛上冲。 “先杀长孙寒江!”假国师面目狰狞。 “不好!” 周围羽林军刀剑逼向那位老臣,但在无眼的利刃割破血肉之前,另一把长剑发出龙吟,从地下探出横扫一片傀儡将士。 李阳辉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宁王殿下!”
第55章 随着灵渊剑长鸣一声,剑气直接撬开地面的石板往羽林军人群方向砸去,只听轰隆一声便砸趴一群人。 李阳辉反手打晕一个面无表情朝着他冲来的年轻小伙子,看到林知意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对方同样一刻未歇就赶到宫内。 “殿下。” 林知默微微点头:“陛下留在了归元寺,斩草要除根。” 闻言李阳辉看了眼金光升起的方向,点点头。 “另外,李二公子之事。”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略显无礼地打断:“此事李家有罪,待此事结束,全权由陛下处置。” 见他态度坚定,自然明白李大将军丝毫没有想为本应早已死去的次子求情的意思,于是林知默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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