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渊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苏厌慢悠悠道,“我和他不一样。” 她不杀有罪之人,只杀有仇之人。 对她好就是善,对她不好就是恶。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造化弄人。 公正的爱上有罪之人。自私的爱上有仇之人。 他们各有各的信仰,却身不由己地走上和从前背道而驰的方向。 * 两人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因为许多山路在战火中坍塌,他们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绕路,转眼就是一月有余。 渡厄会主动教她怎么用自己。 大部分时候天还不亮,就在她耳边吵闹:“起床起床!起床杀人了!!!搞快!还睡!清虚仙君寅时就起来练剑!你看看你!” 苏厌就掀起被子破口大骂:“喜欢清虚仙君去地府找他去!再吵我先杀了你!” 渡厄对于杀死谢寄云这件事,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积极,且教学方式十分野蛮,坚持实践出真知,每天带着她遍地找魔族人来杀。 有的城池前一天晚上还在集结活着的修士,准备背水一战,誓死突围,第二天发现满城的魔族人一夜死光,且死法各异,死状凄惨。 他们以为是清虚仙君显灵了,要不就是天降神罚,否则该怎么解释呢? 风停渊并不参与他们的教学,只是不许渡厄滥杀无辜。 有时苏厌在舞刀,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看。 眼花缭乱的刀光里,女孩乌发张扬飞舞,刀法凶狠狂放,旋转的裙裾像艳红的花,凌冽的风里耳坠摇曳,璀璨明丽。 长刀一瞬突刺,刀光抵在他鼻尖前半寸。 风停渊动也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眨,只是斜倚在树上,银丝被厉风卷起,平静地垂眸看她。 苏厌笑吟吟地收刀,额头一层薄汗,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不躲?” 她如果不收刀,刚才就会将风停渊劈成两半,但凡是个修士,本能都会避其锋芒。 她本想吓唬他,谁知他根本无动于衷。 渡厄叭叭道:“我看是他巴不得被你杀了,你不如成全他。” 苏厌开玩笑:“这么喜欢我,被我杀了都不怕?” 风停渊抬眸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点了头。 苏厌没怎么看见,也没怎么当真。 她只觉得这种生活很熟悉,很安心,甚至风停渊非要跟她念书的时候她居然也不觉得烦,只是昏昏欲睡。 一听书,她就觉得其他什么东西都好玩,木头好玩,窗布好玩,手指头也好玩,万事万物充满了趣味。 风停渊看她走神,喊她的名字。 嗓音如玉石一样干净沉冽,但苏厌就当听不见。 她装听不见,风停渊也要继续念。 他虽然虚弱,但身上颇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固执得要死,像是家族里的德高望重却也古板威严大家长,安排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厌瞥了他垂眸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扑过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别念了,再念我把你嘴巴堵起来。” 风停渊顿了顿,道:“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 苏厌道:“那你说说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副模样明摆着就是想被夸夸,像是屈尊纡贵愿意被顺毛的猫。 可惜风停渊不太会夸人,只能憋出一句“挺好”。 苏厌:“???” 简直敷衍至极。 苏厌垮着脸凶道:“不行。不够。” 她歪头见他不仅憋半天说不出话,还慢慢别开目光,就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你如果说不出来,我就把你从马车上丢下去。” 她手劲很大,在男人玉石般的脸上留下红痕。 男人喉结慢慢向下滚了一遭:“你……很好。” 苏厌炸毛:“什么挺好很好?!你就不能说点实际的?!你就是骗我说喜欢我想诓我保护你吧?” 渡厄:“就是就是。” 于是男人就陷入新一轮的沉默,像是面对无从下手的难题。 苏厌喜滋滋看着,倒不是真的想要回答,就是带着恶劣的小心思,喜欢欺负他,看他痛楚又无力反抗的模样,觉得也算是报自己背不出书的血仇。 如果不是急着杀谢寄云,她甚至希望这段旅程不要结束。 在爹爹们来到人间却各奔东西的那个夜晚,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家,可每当她钻进熏着清心香的车厢,看到角落里的男人捧着香,在暖光中平平淡淡地抬眼,就莫名有种回家的感觉,像是尘埃落定。 因为风停渊被追杀过,所以苏厌一般也不会离开他太久,更何况世道不安稳。 有一次,她只是进城抢点吃的,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伙魔修将马车团团围住。 白衣男人单薄地在马车前,被团团包围,身姿依旧挺立,手里拎着一截折断的枯枝。 然而向来一丝不苟的银发是凌乱的,嘴角是溢出来的血,身后是被他身体撞断的窗框,拉车的两匹马全都死了。 苏厌瞬间怒火中烧。 那伙魔修在她手里惨死,连一块好肉都没留下,她像是暴怒的凶兽一样把那群人扒皮抽骨,逐一碾碎他们的手脚,满地都是猩红的血。 男人似乎想阻止她,但她也不在乎。 等她踩着血河走回来的时候,男人虚弱地靠在马车边,身后是匍匐蜿蜒的山脉,巨大的落日将血一样的光芒洒满山头。 男人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想擦净她的手。 苏厌攥着他的领子,拉低了他的身子,舔去他唇角的血。 男人身子僵硬了一瞬,继而张开嘴唇。 两人在晚风中安静地接吻。 突兀地让人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又自然地让人觉得早该如此,安静又缱绻,却有种莫名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知前事,不问将来,见证的只有那一轮缓缓下沉的落日。 ……还有女孩事后把旖旎暧昧的气氛踩在脚下,不知廉耻的追问。 “风停渊风停渊,你很喜欢吃我嘴巴吗?” “……”男人沉默而责怪地瞥了她一眼,冷玉般的耳廓烧得通红。 苏厌问:“你怎么不说话?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是之前亲过很多人吗?” “……”男人涩声道,“只亲过你。” “啊,难怪。”苏厌摸着嘴巴沉思,“你什么时候亲的我?我怎么同意的?在哪里?为什么?怎么亲的?你还做过什么别的没有?我听魅魔姨姨说喜欢女人的男人都会千方百计地要和她睡觉,你和别人睡过……” 她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回答她的是另一个有些恼怒和粗暴的吻。 漆黑的车厢里,男人低哑无措地告诫:“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你在人间这么久……总该懂得一点。” 苏厌当然懂得,但她就喜欢看冰封似的男人被其他情绪打破的模样,触了触他微红的眼尾,和掩在长睫下的小痣,笑嘻嘻道:“你会想和我睡觉吗?你求我我就答应你。” 男人声音很冷:“谁求你,你就答应?” 苏厌心想那怎么可能,别人跟她一起睡觉,她才睡不着。 但这样似乎又要给他甜头了,于是故作惊讶道:“不然呢?姨姨说一个成功的女人少说也要睡百八十个男人才行。” 风停渊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松开她,坐在车厢的角落,闭着眼,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明显是生气了。 苏厌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 快到元都之前,苏厌便要和风停渊分开了,此时离天机阁已经很近,又不能带着累赘去杀谢寄云。 分别时,她把风停渊丢在一个看上去挺安全,尚未被魔族人侵扰的小城,递过去一片暗红的鳞片:“这个你拿着吧。” 风停渊抬眼,像是在问为什么。 苏厌道:“这是我的鳞片。危险的时候灌入法力可以保护你一次。” 她不太想回来以后,看到的只有风停渊的尸体。 风停渊接过鳞片,神色如常地点头。 夜色中,苏厌退后了两步,点了点头,轻巧道:“那我走了。” 她转身跃上屋檐,如飞鸟般轻盈,融入月色。 她没看到的是,背后立着的男人,在她走后,像再也撑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问路人:“最近的医馆在哪?” 路人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想着离元都越远越好,胡乱一指道:“前面再过去两条街……喂喂,喂你怎么了?” 男人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空洞的胸膛漫出血来。 他本就是重伤的躯体,和魔修的战斗更是受伤比苏厌以为的要重得多。 但他还是装作好好的跟在她身边。 或许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必要,可对他来说,倘若这是人生最后一段路,他想用尽所有的力气跟在身后,再多看她一眼。 * 一袭红衣的女孩提着漆黑的长刀,如杀神般从天机阁十里开外一直杀到了中心,身后尸横遍野,可她不但没有疲倦,反而被血洗得愈发璀璨夺目,杀气腾腾。 “不用杀了,让她进来。”一声慵懒的男声。 声音不大,却如水波般远远荡开,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发地退让出一条路,容苏厌通过。 苏厌目不斜视,纵身上前,一脚踹开沉重的殿门,冷道:“缩头乌龟,滚出来!” 高高的宝座上,身着墨绿锦袍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桃花眼里笑意盈盈:“我等你很久了。” 谢寄云站起身,啪得一声展开折扇,缓步从高处走下,又看向她手里的长刀:“我一直在想,明明清虚仙君已经死了,为何渡厄抵死不从。我本以为是清虚仙君没有死透的缘故,还在九州各地派人循着他的画像去找,可惜也没有回音。” 苏厌冷冷看着他。 只是数月不见,谢寄云却仿佛凭空长高了许多,原本柔如拂柳般的身躯附上新的肌肉,强悍的修为下容姿焕发,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里多了几分野性的杀意,便又和她多了几分相似。 他头顶王冠,俨然是一位倨傲的君王。 谢寄云笑起来仍有少主娇贵的影子:“原来是这样,渡厄有了新主人,而且是你。这可难办了。” 苏厌缓缓提刀指着他:“难办,是好办了才对吧?” 谢寄云迎着刀锋,不疾不徐道:“这几个月开心吗?和蛇妖去南方玩了一圈,有没有想我?我还以为,你千里迢迢赶来,或许会给亲人带个特产,甚至有点期待。” 苏厌难以置信:“你算什么亲人?把我恶心死是你新的战术吗?” 谢寄云笑着摇头:“我只是想,兄妹久别重逢,该像其他人一样,寒暄几句。可你不愿,那也只好……” 他话音未落,手里的折扇已刺向苏厌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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