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前面疼,片时又是后腰也疼,紧接着脑袋也疼,躺久了的闷疼。 周围空旷,空气中黏着水润的湿,耳边沙沙响着,是雨水落在草木间的声音。 沈元夕侧过头看,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却并不冷硬。宽敞柔软的草编垫堆满了柔软暖和的锦被。不远处摆着一张小几,四周垂着宽阔硕大的几扇竹编垂帘。 从竹片缝隙泄进来的光能隐约看到外面应是白天,听声音是个雨天,只是屋里很暗,没有光。 沈元夕又将头偏到另一边,看到了散在她枕边柔软的银发,丝丝缕缕仿佛流淌的白溪水光,像捣碎了夜明珠织就成的绸缎。 三殿下斜躺在她身侧,沈元夕看了好久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姿势。他头枕在她的被子一角,自己身上只披了外衣作被,沉沉睡着。 沈元夕静静看了许久,终于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小心愿——她伸手摸了三殿下的头发。 是微微泛凉的触感,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丝滑,若是稍微用力,那缕银发就会像溪水一样从指间淌走。 他的头发,总能让她想到雪夜,月光,想到繁华夜景之下,象征盛世的锦罗绸缎。觥筹交错间,乱人眼的弧光。 沈元夕指尖又捏起一撮,情不自禁地饶指,她神情专注认真,好似在做要进贡的针线绣品。 忘我地玩了会儿,一只手过来,拂开了她捧着的银丝。 三殿下悠悠支着头,斜倚着笑望着她。 “还疼吗?” 沈元夕收回了手,下意识摇了摇头,嘴里却诚实地说:“疼……” 她想仔细与三殿下说哪里疼,可发出声音后,喉间的疼痛火辣辣的,还磨出了些铁锈腥味,粗糙的蹭触感,让她难以说出第二个字。 沈元夕眉头似蹙非蹙,忍痛的神色,把三殿下给看心疼了。 他不见了。 余香还在,已经沾染到沈元夕的身上发丝上,那是她日渐熟悉的气息,也是她沉在梦中尚不清醒时,隐约嗅到的气息。 一种让人心安又免不了心悸的幽香,于暗处细细流淌绕梁,细腻温柔,但底色却十分霸道,染上了他的气息,就嗅不到自己的味道了。 一道光照来,又很快消失。三殿下端着水,放在地上,将沈元夕托起,喂她了半杯水。 沈元夕吞咽时,痛感撕扯,她捂着脖子,几口水吞下去,火辣辣的疼减缓了许多。 “喉咙好痛。”她皱着眉说道。 “是血烫的。”三殿下告诉了她原因,“喂了太多,伤嗓子。” 血自然是他的,沈元夕也猜到,她可能就是靠三殿下的血脱了险。 三殿下的手原是搂着腰,说话间,自然搭在了她的伤处,轻轻揉了揉,问她:“这里还疼吗?” 疼。 但沈元夕脸烧了起来,又不觉得有多疼了,抵不上现在的羞涩。 “你别碰……” 三殿下爽快点头,又托住她的后腰,抚着那处的伤口,问她:“这里呢?” 沈元夕嗷了一声,倒在他怀里,眼泪都疼出来了。 三殿下搂着语不成句地哄了她片晌,轻轻拍抚着。 “我养几天了?”沈元夕揉了泪花,从他怀里挣扎抬头。 “今日初九。” “什么?!”沈元夕冒出一身汗,满脸惊愕,喃声道,“看来我真是捡了条命……” 梦里一晃就是十天,她才有了意识,清醒过来。 寂静了许久,三殿下说:“你还有印象吗?你中蛊了。” “什么?”沈元夕以为自己听岔了,“我中什么了?” “……虽说叫蛊,实则是一片灵碎。朝花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手段,其中就有以魂魄碎片,操纵人心的心蛊。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割裂开,投进他人的血中,时日足够后,就可在那人身体里生根,方便魔音入心。” 沈元夕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我中那一剑,其实……是被人下了蛊?”她严肃起来,“现在还在我身体里吗?” “拿出来了。”三殿下道。 “真的吗?”沈元夕不放心,叮嘱道,“不能留后患,我不能做个傀儡,做父亲跟……跟你的牵制。” 三殿下点头道:“要信我,因为是你,所以我更不会手软。” 他这么说,沈元夕自然是信的。 “已经初九了……”沈元夕忍着疼从他怀里起身,将能想起的回想了一遍,说道,“殿下,我想给父亲写封信。” “我知道,笔墨备好了。”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张矮几,手伸过来,搀扶住沈元夕。 沈元夕站起身,伤口牵着疼,但也还能忍。 她迈开步子,刚走一步半,无力的腿一软,整个人跌了回去,幸而有三殿下照拂,拿怀抱垫着。 只是伤口前后被剧烈一扯,连同脑袋都开始跳着疼。 “没关系,慢慢走。”三殿下语气平静,跪在地上,托了一把她的腰,将她重新扶起。 沈元夕咬牙忍着泪,撑着他的肩,小心站了起来。 她走了两步,额上已沁出汗来,偷偷去看三殿下的神色,与他平静的语气不同,他在生气,很明显,他脸上的表情,就是在生气。 沈元夕怯怯想问他生气的原因,却又不敢。 这时,他抬起头,那双暗色中深红如墨的眼睛锁住了她,不放过分毫,问道:“想问我什么?” 既然他先开口问了,沈元夕润了润喉咙,小声道:“你是因为我生气吗?” “你有让我生气的缘由吗?”三殿下笑,又道,“是看到这样的你,我生自己的气罢了。” 原来是这样。 沈元夕鬼使神差的把手放在了他的发顶,轻轻摸了摸。 “……不生气了。” 三殿下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抬头,眼底含笑又馋巴巴的渴望,坦然地摆在沈元夕面前,不加掩饰。 沈元夕喃喃道:“没想到……三殿下,是个好哄的人。” “没错。”他愉悦应声,“我就是这种人。” 沈元夕收了心,默念写信才是正事,收回搭在他肩头的手,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次已经重新拾起了走路的感觉,没有异样感了,但迈出第二步后,沈元夕僵住不动了。 三殿下语气罕见的有了一丝紧张:“怎么了?” 他站起身,手又扶了上来,微微弯下腰,去观察她的表情。 沈元夕停下,并非疼,而是她看到了自己的脚。 不着袜的脚。 她这才发现自己赤着脚,从衣摆里露出的腿,也是一样,光洁的腿,不着衬裤衬裙。 她慢慢感受着,甩开三殿下的手,轻轻摸了摸大腿处,倒抽一口气,冷汗又起了一身。 她光着!不仅仅是腿! 沈元夕红着脸,慌乱地摸了自己的怀襟,这里也光着! 肚兜里衣都没有!能摸到的! 沈元夕跳了一下:“嗷!” 三殿下明白了,半眯着眼,笑看她的反应。 沈元夕仔细拉起身上的衣服看了眼,人都要热化了。 外面这层又沉又长,还拖地的衣服并不是那日她身上穿的婚服,而是一件淡紫色的外衫,被一条玉色衣带束在身上,摇摇欲坠。 “这是谁的衣服!!” “我的。”三殿下平静答道。 沈元夕扒了外面这层衣服,里面倒是件合身的,鹅黄色的衣衫,只不过也是松垮裹在身上,连里面的衣带都没系,一样的快要掉下去了。 “……谁帮我穿的衣服?”沈元夕还抱着半分希望,巴巴问三殿下。 三殿下坦荡荡道:“我。” “那谁帮我脱的衣服?!”沈元夕不信,再问。 “我。”三殿下笑了。 里衣都没了,只有两件衣服裹着,遮羞都算不上。 这不就是看光了。 可能是委屈,也可能是少女放不开的羞耻心作祟,沈元夕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轮到三殿下慌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把沈元夕拉进怀里圈住,问她:“为什么要哭呢?已是夫妻,早晚都要看的。” 沈元夕耳朵随着心脏鼓动着,红透了,连敞开的衣襟处那片白都染上了红。 三殿下又问:“哭这么痛,伤口疼吗?” 沈元夕擦了泪,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疼,一抽一抽的疼。 “所以不要哭了,我看了,挺好看的。” 他不夸还好,一开口,沈元夕又想哭了。 “我也可以让你看。”三殿下哄道,“不喜欢吗?” 沈元夕泪停了,她诚实的点了头,喜欢,想看。 “嗯,所以我也喜欢看你。”三殿下一把抱起她,腰与腿都被握在他手中,“每一寸,每一缕,我都看了,都很喜欢。” 沈元夕呼吸滞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气迷蒙的看着三殿下那张脸。 他是故意的,他在逗弄她,绝对的! 一阵麻软从脚腕窜起,衣摆坠了下去,露出她的脚。 粉紫的映衬下,刺目的白。 沈元夕心一跳,暗道不妙,她推开三殿下靠近的脸,大喊:“我要写信!我要写信!我要给我爹写信!!” 三殿下笑了起来,把她满抱在怀,轻声安抚:“别动,我抱你去……不逗你了,养好伤。” 他把沈元夕圈在怀里,塞了支笔,又仔细将信纸铺开,好心情道:“什么都可以写,譬如我欺负你,戏弄你,都可写进去,向沈丰年告一状。” 沈元夕捏着毛笔,笔尖在抖。 “你在害怕吗?”三殿下又逗她。 沈元夕欲哭无泪,叹气道:“真不是,我是好久没提笔,控不住了……” 本就损了血气,握笔不稳,还要当着他面写字,要献丑了。 三殿下却没离开的意思,他探身去,越过沈元夕,径自又拿了一支笔,润了墨,抽了张纸,写了起来。 沈元夕道:“殿下也有要写的吗?” 三殿下笑道:“是啊,做大将军的女婿,却没照顾好他的女儿,小婿也要写封信,讨岳父一骂才安心。” 作者有话说: 三猫,沈丰年是真的会骂的,沈大将军骂阵水平,曾经是活活骂死过敌方大将的。 你悠着点,三猫。
第39章 元宵 沈元夕斟酌着用词, 将自己受伤的事一笔带过,只说现在已经好了,身体康健, 胃口极好, 让父亲不必担心。 她也知道, 这封信无论写什么, 都能报平安,父亲见了她的亲笔信,也就知道她已无碍, 能提笔写字了。 沈元夕写好后,折起来, 看到桌上的玉兔镇纸, 笑了笑, 拿起它压住了自己的信。 三殿下也在折信, 他和沈元夕是同时停笔,只不过他好像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写好了?”他拿起沈元夕的信, 两封装在一起,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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