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谋划了这么久,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尾巴。”族长缓步上前,自高处睨视江流,“都有谁在怀疑你的身份?” “白芨。” 发丝被一双手扯起,头皮炸裂的痛感瞬间席卷开来。江流强忍住痛意,不让自己叫喊出声来。 “一个修士,解决了便是。”那双手越来越用力,声音也是越发森冷,“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流心中的惊惧更甚,连忙解释道:“父亲大人!白芨并不是普通的修士。我潜伏在魔界时发现大祭司一脉的人在暗中保护白芨。” 那双手骤然松开。 头皮的痛感一瞬间麻木下来,江流握紧手,等着面前之人的反应。而她此刻心中却是在想,如若那黑袍之人在此,自己是否会被这样对待? “哦?”族长转过身去,朝着山中的某一个方向远目,“说起来也是有段时间没同大祭司叙旧了……” 他的话音逐渐低沉下去,江流未曾抬头,听见了数下拍手的声音。 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自林中缓步而出,每踏出一步,周围的树身颤动,似乎脚下的土地都不安稳。 “那就一起解决了吧。” “倘若你再办不好事情——”族长放轻了声音,“妖族不留无用之人,你也不必回来了,自己当它的粮食去吧。” 江流低眉,又行了次礼节,在族长的应允之下退出山林之中。
第89章 棋子 一阵微风吹过, 将江流的足迹掩去。 古森林中有一条路直通往十万大山。而江流回十万大山向族长复命,走得自然就是这条通路。 拨开面前的草丛,江流擦拭了下脸庞上的血迹, 心跳隐隐有些加快,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下一刻, 披着黑袍的阴护法如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眼前, 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江流自然知道事情败露后自己在两拨人之中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她亦是不确定阴护法有没有看到她从那条唯一的通路走来。 “师父。”她略一点头,冷淡驻足,心下思索着如何去保全自己。 无论江岸对自己是否起疑, 他都不会伤及这具身体, 因为这具身体是江岸的亲生女儿。 阴护法细细地打量着江流, 似乎要从她面上找出一丝不同来。 他忽地开口:“你可知你母亲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这便是怀疑江流这副壳子里的身份了。 江流搭着眼帘, 面上显出了一丝愠怒:“你这是何意?江岸,做人不能太过分了。母亲因你而死, 如今还要在我面前戳着刀子,好得很。” 她发了阵脾气, 赌气似得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株已经干枯的白玉兰,被保存得很好。她将白玉兰摔在阴护法眼前,声音刻薄无情:“如今你满意了吗?” 阴护法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看着江流的眼神中也流出几分痛苦与愧疚。面前的少女身形单薄, 如同那株白玉兰般惹人怜。 她母亲出事以后, 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如今他在做什么?试探她? 白玉兰是江流母亲最喜欢的花。在人界居住时,院中曾开满了白玉兰。远远看去是一片洁白无瑕, 叶碧如翠, 花白如雪, 清香绵长。 眼前的江流既然能答出他的问题,自然能证明她就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邪。 阴护法不再多言,紧紧地握住那支干枯的玉兰花,沉默地跟在江流身后。 江流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眼底划过几分深思。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妖族将放出天织,先解决一切阻碍他们的人,譬如白芨。绝对不能让图腾阵先一步被识破,导致计划失败。 幸亏她一早就潜伏在江流的体内……若不是蛰伏了百年,忍受了百年的寂寞,恐怕今日事情已经败露。 如今阴护法信了自己,江流放下心来。 她在前面走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未曾停下,开始思考着族长放出的天织。 天织是上古时期的妖兽,后被道清封印于寒冰潭内。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天织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即便白芨实力再强劲,也不应敌得过天织。 只是看少祭司的意思是护着白芨…… 江流拧着眉头,细细地品了品族长的话。他说“一并解决掉”,是否也有不放过少祭司的意思? “流儿。” 脚步声渐停,江流侧目望去。黑袍老者立于她的身侧,此刻目光汇聚之处竟然是……她的额头? “你受伤了?” 江流不语,手指微微颤动,生生抑制住自己想触碰额头的念头。在离去之后,额头上的血迹早已被她擦拭掉。现在只是微微有一块肿痕。 她冷声道:“没有,只是不小心磕到了。” 江岸戳穿了她很明显的谎言:“这痕迹不像是磕碰。”他神色正肃下来,“我会保护你,你可以尝试着依赖一下……父亲。” 这话被他说得极为艰涩,显然是平常不会说的。 江流闻言,闭目复睁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必了。” 江岸比起族长,对她可谓是好了太多。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她是“江流”的前提上。江岸的观察力敏锐,只是交谈几句就能留意到自己面上掩映过的细微的伤痕,倘若再接触下去,定会发现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生平第一次,江流心里生出了些许羡慕的情绪。 * 大祭司背着手望向天上的棋盘。 那枚会移动的黑子将局势扭转到有利的方向,棋局如今陷入了僵持。他手执起另一枚棋子,自指尖轻弹而出,落入空中,定到了某一处。 那枚新放入的棋子亦是在缓慢移动着,只是不同于黑棋的移动方式——它竟是旋转着自己的身子,黑棋的背面,却是白色! 此刻白棋的那面露了出来,不再移动。 他踱步而行,棋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转变着黑白两色。 庭院之外,小童阿言仔细地吹灭灯火,触及禁制后,方才低眉轻声道:“少祭司,请进。” 眼前的一切与离开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院内的空中依旧挂着一轮以天为盘的棋局,院内的灵草与树木亦是没有变动,却不像记忆中的那般鲜艳。 顾初衍收了一贯的笑容,下意识地拢了拢肩上的狐皮袄,迈了进去。 自从离开了十万大山之后,无论大祭司如何联系他,顾初衍都未曾朝着妖界的方向踏出一步。可如今自己依旧向着那人所期盼的方向前进了,不知不觉地落入了掌控之中。 脚步踏在石砖之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庭中只经风声,乍然想起脚步声时,大祭司却并未回头。 “回来了?” 顾初衍明白大祭司口中的回来了指的是什么。 他默然不语。 大祭司这才转过头来,并未苛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族长那边要将天织放出来了。” 顾初衍掀开眼帘:“那又如何?” 他有些厌恶自己每一步都被控制的感觉。 大祭司又道:“巫祖可是恢复了记忆?” 顾初衍缓慢抬头,凝视着大祭司的背影:“不,她是白芨。” “无论她是谁,她身上都有着预示的能力。”大祭司缓慢转着眼珠,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这才转过身来去打量着顾初衍。 一别百年,年幼的青蟒长大了,亦是收起了他的锋芒。 “祭司一脉为巫祖一脉能力的延续。”大祭司挥手,一面通体漆黑的镜子浮于空中。顾初衍表情变了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青鸾镜?” “不对,不是。”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青鸾镜上的花纹与它并不相同。况且青鸾镜在白芨的手中,不应出现在这里。” 大祭司叹道:“好眼力。” “此镜亦是巫祖之物,蕴藏着一小部分力量。是以我稍加施展预卜之力,方可知晓未来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继续道:“巫祖既然已经觉醒预示之力,定会救下此世,走向充满生机的另一条路。”大祭司一指棋盘,“你我皆为棋子。” 顾初衍觉得浑身发冷。若是照大祭司所说,从他自己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后的命运。 但是白芨……白芨明明在此之前什么也不记得,为何会突然恢复巫祖的预示之力? “还记得青鸾镜吗?”大祭司笑得清润,衣摆处的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在他身上游走。“巫祖陨落之前,将自己的能力剥离到了青鸾镜中。她窥探天道,深知预示之力的危害,并不希望自己转世之后依旧拥有此等力量。” 顾初衍只觉喉间干涩无比:“可是她为何会恢复能力?” 青鸾镜。 青鸾镜回到了白芨的手中,属于巫祖的那部分力量感知到主人,自然会与她融合。 顾初衍怔然去看天上的棋盘,深感命运之莫测。 大祭司微微颔首:“我知晓你的性子,故而不会将事情全权交予你。那面青鸾镜,是我命人投入古秘境的。冥冥之中,青鸾镜与巫祖自然会被相互吸引。” 顾初衍冷声道:“她明明不想掌控预示之力,为何你要这么做?” 巫祖将自己的能力封印于镜中,正是不希望转世后的自己重复踏上同一条路。可如今呢?如今却被大祭司给毁了。 大祭司闭目不言。 天上棋子流转,一股气劲自下而上将棋盘打乱。棋子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溅到石板之上,宛如珠玉之声。 见到大祭司仍然没有反应,顾初衍拂袖离开。森林之中湿寒之气极重,狐皮抵御了大部分的寒气,却阻挡不了流入心中的凉意。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直到声音逐渐远去,侍奉在门口的小童阿言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庭院,去将散落在地的棋子一枚枚拾起。 大祭司不语,仰头感知着天上群星的位置。 阿言将棋子拾完,不敢开口。手中的棋子在此刻朝着天上腾飞而出,落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他想起自己刚入大祭司门下侍奉的那一年。 那时天上的棋子只有寥寥几枚,他也曾带着疑惑猜想为何大祭司要在天上下棋。 后来他偶然发现,每当有祭司一脉的人离开十万大山,天上的棋盘便会多一个棋子。 他脑海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以天为盘,以人为棋。 而此刻,阿言垂着头,听到空中传来一句呢喃声。他不敢抬头,只静静地站在角落之处,任由大祭司差遣。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另一处,灼灼火光黯淡下去时,一柄青色的长剑自火中升起。剑长三尺二寸,身无余饰,魔纹走于其身,蜿蜒如长蛇。 白芨久久凝视着身前的青剑,右手轻覆剑柄,将其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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