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里, 苏锦萝已然站在了风云巅顶,纵览全天下的大好风光。 ……怎么“小铁相”苏锦萝, 偏偏想不起来, 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畏兀儿小女孩, 是怎么回答盛昭缇的? • • • “苏——锦——萝——!!!” 绵绵尖叫出声,她太惊愕、太愤怒、太恐惧, 东海龙女的嗓子像是一面银镜摔碎在地, 每一道音节都尖锐得像是镜子碎片的边沿: “我要杀了你——!!!” 绵绵本在与盛昭缇苦斗。 虽然绵绵一百个嘴硬, 但确实不及黑龙钟应悔那般实力,她就算和盛临城两个人加起来再乘以二,也不可能战胜被黄鹂控制的盛昭缇。 是以,盛小将军和绵绵只能竭力斡旋,争取胜负转圜的机会。 绵绵是听见身后动静才回头的。 云雀的头颅被苏锦萝高高举起,雾灰色的乱发飞扬在空中,那双标志性的翡翠眼失去了神采。云雀双眼大睁,面色茫然震恐,显然是死不瞑目。 罗刹鬼骨女风云一生,居然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苏锦萝……” 绵绵瞳仁颤抖,嘴唇发白,暴怒之下,银白的龙鳞爬上了脸颊,猩红的龙瞳里却闪烁着些微泪光。 她一字一顿: “……云雀姐姐,对你不好么?” 苏锦萝浑身一栗。 薄燐的威胁没吓到她,闻战的眼神没伤到她,苏锦萝自认自己铁石心肠,到头来,却被小白龙的一句诘问正中心脏。 苏锦萝很清楚,她是嫉妒云雀的。 云雀之于闻战,是太过特殊的存在,特殊到苏锦萝这个发妻,在云雀面前都黯然失色。 闻战能为了云雀大闹辰海明月,能为了云雀奔赴塞北炎虎关,……能为了救云雀,大开通天路,领悟将进酒,金光流烁的炼炁汇聚成惊才绝艳的一剑。 ……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锦萝突然发现,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竟是如此陌生。闻战在云雀面前,就能是那副无忧无虑少年模样,仿佛闻战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剑圣,快意恩仇,逍遥天涯。 是啊,少年剑圣的心里,可是罗刹鬼骨女,哪有她苏锦萝的位置? 凭什么? 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鹣鲽情深,是不是就是比不上,那一道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 • • 闻铠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她很想为自己的娘亲辩解,却在薄燐阴冷的眼神中,把所有话茬都咽下了喉咙。 ……无论如何,她的娘亲,杀了云雀。 就算苏锦萝是为了劝退黄鹂,就算苏锦萝是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生死,就算苏锦萝有一百道不得不做的理由,都改不了眼下这一事实: 她斩下了云雀的首级! “爹……” 闻铠不知所措,只能向亲爹求助,“爹爹……” 闻铠甫一转头,便撞上了,画眉和八哥茫然失神的大眼睛。 画眉和八哥还不是会流利说话的年纪,但就算如此,他们也看得懂,自己娘亲的头,被苏锦萝提在手里,又扔了出去。 闻战寒在了原地。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冰。 他要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爹爹,”闻铠几乎要哭出来了,骄傲又要强的少女,此时泫然欲泣,“我们不能让他……让他杀了娘亲……” “他”,指的自然是薄燐。 薄燐本就被黄鹂断下一臂。薄燐是不折不扣左撇子,右手早年经脉具断,只能靠辅助臂膀的机械骨骼勉强支撑。饶是如此,“九刀”右手持刀,依旧不好相与,独臂薄燐跟异变黄鹂仍然能打得有来有回。 云雀重伤未愈,放不出大威力的术式,但是无所谓,黄鹂虽然花招百出,但水平也就如此了,翻不起更加惊人的大浪来。 薄燐相信自己能把黄鹂慢慢刮死。 但是…… 此时薄燐长发披落,衣衫染血,浑身冒着腾腾的戾气与死意。 ——但是云雀猝然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他能如何作想? 他要如何作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黄鹂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打起来!打起来!” “你们人类……”黄鹂放声大笑,“——真是好精彩呀!!” 相互嫉妒、相互猜忌、相互仇恨,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还是一模一样的德行,无聊、滑稽、可笑至极! 纵是你罗刹鬼骨女又如何? ——还不是死在了一个妒妇手上! 就算“天”不动手,你们人类也迟早会自己斗个血流成河,斗个亡族灭种,斗个同归于尽! 打起来,打起来,黄鹂捧腹大笑,她就爱看这些! 但是…… 今天就到此为止。 黄鹂拎着云雀的头。虽说云雀已经死了,但是要合并这个碎片,黄鹂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况且云秦皇宫还未动手,不知在酝酿什么阴谋。 黄鹂诱使薄燐砍伤自己,她已经充当了“引子”,没有力气再应付云秦的官家了。 改日再来不迟。 啪! 黄鹂一打响指,盛昭缇身形一凝,像是被丝线扯住不动的木偶。 “回去吧。” 黄鹂笑意盈盈,话锋险恶地一转,“但是啊,我的‘天亲’,留给你们慢慢解决……” 她嘴里的“天亲”,正是指满地肆虐的肉泥。 滋啦啦—— 炫目的强光纵直撕开浓浓夜色,空气中出现了一道流血不止的罅隙,正是黄鹂为自己打开的空间裂缝。 她带着一帮牛鬼蛇神突然降临上京,自然也是靠着这种类似传送门一样的空间断口。 啧。 黄鹂突然皱起眉,回过头去,怒声呵斥: “你这……” • • • 砰! 一道明灿灿的金光飚射而出,战场上仿佛升起了一轮耀眼欲盲的太阳!这道炫光声震如雷,好似蛟龙跃出深渊,猝尔横跨整个战场——将剑锋送进了黄鹂面门! 破军剑•将进酒进阶•将星乱!!! 闻战这一剑好似高山崩颓,又恰如大河决堤;这一剑打出了如有实质的剑风,长空之下俱是亮灿灼眼的金色星月;这一剑直逼黄鹂面门,剑锋并未真正挨到黄鹂,但黄鹂的脸颊已然豁开一道巨大的创口,血光登时泼溅飚飞,黄鹂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为什么? 黄鹂剧痛之下,震惊不已: ……为什么他能如此伤我? 要知道就算闻战领悟将进酒,那顶多是再次跻身云秦一等一的高手,和开启通天路的天下第一刀薄燐,在实力上还是有明显差距的——薄燐尚且不能拿她如何,为何闻战一击就能让她破相? 难道说,是薄燐消耗我甚多的缘故? 黄鹂在幕后经营多年,真正要她动手的场合,其实少之又少。她的战斗经验,比起薄燐云雀等人,实际上是分外匮乏的,只是靠着“天”的诡秘能力碾压过去罢了。 黄鹂此时并没有想通,但眼下根本容不得她细想,闻战一击得手,旋身发力,再次进击。金线流彩的长剑,在凌空遽然刮卷出陡峭的半弧,震颤出龙吟虎啸般的响动,好似阎王的催命锣鼓! 破军剑•将进酒进阶•震天罡!! 黄鹂大惊失色: 为什么…… 这一剑有同悬河注火,剑意石破天惊,剑锋力贯长虹。黄鹂下身涌起千手白指,锋利的指甲剑排列成碾碎一切的战车,而闻战以一剑之威,碎万军之势,指甲剑碰到闻战的剑意,好似豆腐遇上了菜刀一般,在黄鹂惊恐的目光里,通通碎成了两段!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薄燐尚且不能把她伤成这样 ,闻战又算是什么东西?!! 难道说是功法的问题?黄鹂心思疾风骤雨地转动,风卷尘息刀再怎么霸道,其实更擅长单体决斗,而破军剑是一人敌千军的剑法,闻战的群体伤害正好能克制黄鹂成千上万的人手!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黄鹂眼珠急转,她太羞恼了,定要想出个所以然不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黄鹂面色一白。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薄燐居然提刀再起,看来丧妻之痛比不上灭敌之仇,薄燐居然也向她冲了过来! 黄鹂尖声叫道: “——盛昭缇!快来帮我!!!” 黄鹂头发散乱,形容疯妇,此般发言着实令人发笑,其威力却不容小觑。随着黄鹂一声令下,盛昭缇的身形如同火流星一般冲天而起,拖曳着霓裳一般绚缦的光彩尾翼。 清越越的凤唳箭射而出,振聋发聩,闻声数里,长/枪“凤引九雏”眨眼间杀到,枪身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开了闻战的一剑,金铁交击之声好似天公鸣锣开道,方圆百步修为尚低的人,皆被震得神魂摇曳、七窍流血不止。 一道焊烈的强光骤然亮起,陡然将一堵肉泥划成数十小块。盛小将军和绵绵随之杀出,衣袂当风,半身染血,直追盛昭缇的方向而去。 盛昭缇一枪有万夫难敌之威,闻战正面吃中了劲道,直接把他击得飞了出去。闻战剑身向下插入地面,划出一道三步长的裂口,这才勉强地止住了身形。 闻铠惊声道:“爹爹……” 闻战喀地咳出一口血来。 ——黄鹂,是决计不能走的。 如果黄鹂带着盛昭缇离开,苏锦萝该如何自处? 杀红了眼的薄燐和绵绵,会放过苏锦萝吗? 就算闻战现在是全盛状态,而薄燐重伤断臂,就算打得过……闻战又有什么颜面,向薄燐举起剑呢? 是以,现在的敌人,是黄鹂。 黄鹂是决计不能离开的,黄鹂只能死在这里!!如果闻战能当场击杀黄鹂,或许还有些资本,帮苏锦萝开脱…… 思及此处,闻战心中一痛,呼吸都有撕裂一般的痛楚: ……无论苏锦萝在想什么,她之所以这么做,定跟他这个夫君脱不开干系。 闻战知道自己这碗水端得不平。 他在北门一战中,筋脉全断,武功尽废,侥幸捞回性命,是心有不甘的。 “千秋风雨”剑圣闻战,什么时候起,又变回了那个羸弱废物呢? 只是这一战,是他自愿参加的;而败于楼烦,是他技不如人。闻战知道自己怨不得谁,当时炎虎关百废俱兴,又失去了盛昭缇这一主心骨,又有什么时间容他闻战矫情,容他闻战自怜自伤? 他怨得了谁? ……况且苏锦萝,她不好么? 是以,闻战敛尽锋芒,低头接过李拾风的衣钵,做起了“小铁相”的幕后军师。当年锋芒毕露、潇洒恣意的少年剑圣,最终也褪去了一身的轻浮孟浪,成为了塞北边疆的一块城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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