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俣远吕智听不懂人话。蛇形头颅里并没有智慧,只是渴望着新鲜的食物,它血口大张,能把白雪楼拦腰咬断。 “大家都说我啊,是靠美貌傍着赫骨可汗,才能有今天的,你说气不气人?” 白雪楼端正妩媚的眉眼,攒出一丝张扬又桀骜的嘲讽,在无人可见的暴雨里,在无人能知的孤岛前,白雪楼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像一头狼终于张开了血口,要撕咬下一切胆敢阻挡它的事物: “——这群人真是没想象力。完颜骨的小子,又笨又憨,没有我哪有今天?早死了八百回了他!” “哦,对不起,”白雪楼掩住口,抱歉地笑了笑,“妾身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忘记你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她抬手拨弦,铮然一声,暴雨被一道无形的刀刃齐根斩断,飞扑向白雪楼的八俣远吕智,拦腰亮起了一道细窄的红线,好似女子在情诗上留下的眉批。 轻巧玲珑,柔肠百转。 啪! 八俣远吕智被这一道琴声,骇然斩作两截,伤口的断面平滑无比,天下再无这等快利的锋刃! 八俣远吕智尖叫着坠落,白雪楼垂眸看着它,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两个字: “——畜/生。”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暴雨如注,群魔乱舞,她在惊涛骇浪之上,电闪雷鸣之下,弹奏着这世间最锋利的琴声。 多畅快! 白雪楼手指绽放如兰,她只有九根指头,但琴技依旧超绝,恍惚间似有蝴蝶在弦间飞舞。 她好快乐,她好兴奋,她要弹琴,她想奏乐。比这暴雨还要湍急的琴声从高空激射而下,如同珠玉一般四溅开去,炸出大片大片的血浪! 多快意!! “更多,更多,更多——!” 白雪楼放声大笑,仪态全无,她是闻到了血味儿的狼,眼睛里燃烧着磷磷的绿火,白雪楼心中的狂喜比八俣远吕智还要更盛: 她太久没杀生了…… 你知不知,妾身在这金粉繁华的上京,忍得有多辛苦? 弱肉强食,生死相搏,这才是草原的规则,这才是…… 在八俣远吕智尖锐的叫声里,白雪楼仰首向天,大笑不止: 狼的战场!!! • • • 闻征:“靠。” 他听见了高处的笑声,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是宰相大人的琴声如此欢快活泼,闻征用脚趾也能感觉得到,白雪楼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和兴奋。 静时矜贵优雅,动时嗜/血放浪,这宰相大人还真是……魅力无俦。 从出身低微的白家庶女,到赫骨大可汗的心上人,再到云秦帝国的女宰相,白雪楼这一生何其风光壮丽,随便扯出一段都是瑰丽无限的英雌传奇。 但眼下不是迷恋老女人的时候。 比起白雪楼高屋建瓴,化琴音为利刃,从高处对八俣远吕智降以天威,闻征就显得狼狈多了。八俣远吕智虽然拿高处的白雪楼没办法,但近身作战的闻征就好欺负了,密密麻麻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闻征拧身挥剑,剑光飞溅成圆,鲜血溅开如环。 闻征衣衫染血,踩上八俣远吕智的尸身,放声喝道:“陛下!!” 少帝不见了。 闻征看得分明,艄公一家逃难时,周云讫是不在的! 他在哪里?闻征眼皮不安地跳动,莫非少帝已经被活吃了? 闻征倒不是有多爱周云讫,只是周云讫身上怀着“天帝蟠龙”,鬼知道这些八俣远吕智吃下去,会不会得到恐怖的进化——一个会用“天帝蟠龙”的八俣远吕智,那还不得直接进化成八岐大蛇么? 闻征:“……” 一想到扶桑的妖怪可能统治世界,闻征眼前就一阵发黑,救驾之心更甚。 剑光如虹,剑意如龙,闻征一剑撕开了整个雨幕,犹如一颗烈烈燃烧的星子,陡然划过百步之遥,落在了楼船的栏杆之上。 少帝的厢房空无一人。闻征看着地板上的血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 • • 小船娘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躲在角落里,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周云讫握着手里的尚方宝剑,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更难看。 这里是厨房,小船娘准备伙食的地方,在这群蛇形妖怪袭来之前,小船娘还在准备一船人的饭。 她应该是艄公家里的小女儿。艄公拖家带口的逃难,一时间居然没人记起来,家里还有个女儿,在厨房里傻傻地做饭。 也是,一个女儿,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艄公不记得,艄公媳妇不记得,艄公的儿子们不记得,但周云讫记得。听到小船娘的尖叫声,周云讫没忍住,还是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船娘,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家里人都不惦记。 只是…… 周云讫握住了尚方宝剑的剑柄: ……因为他也没人惦记。 他长在云秦皇城,也是个没人惦记的小孩,太监宫女望向他的眼神,敬畏背后都写着刻骨的冷漠。 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有可无的棋子,可有可无的小傀儡。 从来没人关心过,他是冷了还是热了,是病了还是饿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只要他老实待在宫里就好,只要他乖乖地重复太后的旨意就好。 什么九五至尊,他活得跟小船娘,有什么分别呢? 都是不被人惦记的可怜虫罢了! 所以周云讫要管,他偏要管这可怜虫,好像管了……就能证明什么一样。 证明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周云讫靠在舱壁上。先前他冲出厢房,正好撞上了一个蛇形妖怪,周云讫在仓皇之中拔出剑,被妖怪划了一剑的同时,他也斩下了那妖怪的头。 很好,周云讫捂着肩上的伤口,额上是冷汗,唇边是笑意,看来宫里禁军教头教他的,并不全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 “小公子。” 小船娘小声道,“我替你包扎吧,你流血了呢。” 周云讫冷嗤一声:“朕看着你就想吐。” 小船娘脸色一白,登时不说话了,眼睛里闪着泪花。 周云讫张了张嘴,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小船娘自己都这么害怕,还来关心他做什么呢? 不要那么虚伪行不行? 他已经受够了太监宫女那一套作派,明明心里根本看不起他这个傀儡皇帝,却非要装出真心实意的奴才相来。 令人作呕。 只是小船娘这般泫然欲泣的眼神,又好像不是装出来的,周云讫有些犹豫,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对,他可是皇帝,怎么可能说错话? 周云讫冷下了神色,比起这个草民,他更关心外面的那个东西—— 一具八俣远吕智,扭曲着黑青的蛇身,从甲板上游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少帝——因为他不“幼”了,所以改称“少”——周云讫就是在皇宫里关了太久,整个人与社会脱节,加上原生家庭一塌糊涂,成长环境又颇为诡异,心智逐渐扭曲。到底是不是他破坏的长城,还另有说法,并非洗白。
第219章 、说第二百一十一:暴风雨神社:帝释天 嘶嘶嘶—— 有一具八俣远吕智, 似乎是闻嗅到了活人的气息,黑青色的蛇身柔软而恶心地扭动着, 鳞片相互摩擦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血迹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在甲板上拖曳出一路的吊诡印记。 来了! 周云讫头皮发炸,握住剑柄的苍白手背, 此时青筋条条绽出,像是细而小的游龙一般。 “天帝蟠龙”的威力太大了。如果周云讫此刻发动, 所有八俣远吕智加在一起也不够他杀, 但别说整个佚落妄岛,整个大静寂海的人都要一起陪葬。 如果他想保护这个草民……这个可怜虫……就必须自己拔剑应战! 此时八俣远吕智,已然“游”到了厨房门口, 它的身体没有跟进来,只是伸出了奇长的蛇形脖颈, 这玩意居然能诡异地抻出一丈多的长度, 明黄色的蛇眼像是两窟磷磷的鬼火,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周云讫和小船娘。 小船娘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眼失焦,面色茫然。 被八俣远吕智直勾勾地盯着, 别说逃跑了,她连尖叫都没力气, 只觉得嗓子里塞着一团棉花。 八俣远吕智“笑”了。 它确乎是笑了, 本就大得不合比例的蛇吻, 嘴角向两旁得意地提起,露出满嘴里三层外三层的尖牙。 一头蛇对你笑是什么感觉?小船娘要晕过去了。 周云讫却跟着咧嘴乐了。 ——唰! 一道淬烈的剑光骤撞疾闪而逝, 整个昏暗的船舱猛地亮了一下! 八俣远吕智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整个厨房的锅碗瓢盆都在惊恐地颤抖, 周云讫的剑锋从八俣远吕智的口中汹汹刺入,蛇形头颅的后脑探出一道染血的剑锋来! 蛇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顺着一剑刺入的方向泼洒开去,整面舱壁上都是骇人的血红。 “放肆。” 明明周云讫是抬头仰视的角度,眸光却傲慢得与低头俯视无异,少年面色阴冷,气息暴戾,周家人的霸道和狂傲此刻显露的巨细靡遗: “——就凭你也敢直视朕?” 朕乃云秦之皇帝,真龙之天子,一个海里的番邦怪物,岂敢直面天颜?! 回应周云讫的,是八俣远吕智痛苦的尖叫声,濒死的蛇怪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蛇形头颅疯狂地甩动了起来,周云讫的尚方宝剑,尚且卡在蛇颚里,少帝整个人也被八俣远吕智甩向了半空之中。 周云讫:“……” 少帝的表情有些开裂,这一剑明明贯穿了蛇脑,怎么这畜/生还能动?! 如果少帝稍微了解一下民情,定会听说一句俗谚,“打蛇打七寸”。但如今周云讫一概不知,小船娘又吓呆了,周云讫紧握着尚方宝剑,被发狂的八俣远吕智甩来甩去。 叮铃哐啷!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地,周云讫的后背重重地砸在木架上,一口血险些飚出了喉咙。 皇帝居然被蛇怪打得吐血,周云讫自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只能咬牙强忍着。 他不敢撒手,周云讫浑身上下的武器,只有这把剑,如果此剑脱手,他和小船娘的下场都是被生吞活剥了! 滋啦! 一道火光猝然亮起,是小船娘用硝石点燃了柴火,她在八俣远吕智的尾巴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刺鼻的焦臭味登时弥漫开来。 周云讫愣了一下。 他居然没想到,这是海里的怪物,阴湿的妖魔,自然是怕火的。 白雪楼没想到,闻征没想到,周云讫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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