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慢慢地说,“虽然陈缘深说药人都被藏着灵女峰山体内,但也不能完全相信他,还得亲自去查探。” 曲不询在心里叹了口气。 信与不信,矛盾与纠结,在她这寥寥几句话里淋漓尽致。 “药人具体藏在哪可以交给我去查。”他快刀斩乱麻般说,“我倒觉得你不妨去邵元康所在的山庄找他问一问,他这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不是心里没有数的人。既然他在钟神山待了这么些年,对这里的局势一定有所了解,与其你我一头雾水地撞运气,不如去问他。” 沈如晚一怔。 她既觉得曲不询说的有道理,又不由心存犹疑。 “你对邵元康很了解?”她从前和邵元康私交也不错,知道后者其实很靠谱,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不敢像曲不询这样斩钉截铁,便没想起来去问邵元康。 可之前邵元康对曲不询所表露出来的态度却像是根本不认识曲不询啊? “不会又是长孙寒说的吧?”她一顿。 曲不询偏过头来看她。 “长孙寒确实也这么想。”他说着,忽而微微倾身,就在她眼前,“可如果我说不是呢?” 沈如晚皱眉,什么叫“如果我说不是”? 可曲不询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点了这么一下,很快又向后微微一仰,云淡风轻般笑了一下,“那就是吧。” 沈如晚受不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那就是吧?” 和她打什么哑谜? 曲不询偏偏不回答。 “走了,我去找药人,你去找邵元康吧。”他悠悠闲闲地转身。 就该让她去追根究底。
第73章 旧游旧游今在否(九) 按照路上陈缘深所指点的方向, 邵元康所在的盈袖山庄离得很近,但和陈缘深常驻的那个山庄不同的是,越朝那个方向走, 就越觉得人迹稀疏, 仿佛不是修士们聚居的地方, 而是钟神山荒无人烟的某一角落。 沈如晚离得越近越能肯定,盈袖山庄附近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这是一座没有一点人声人迹, 但崭新干净,坐落在荒山老林里的偌大山庄。 幸好能在钟神山自由行走的都是修仙者, 否则若有凡人误入,一定会心中惴惴。 但凡人畏惧妖鬼,妖鬼却怕她。 山庄的大门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门后没有人。 沈如晚挑眉, 垂眸一看,地上一枝绿油油的藤蔓, 弯弯曲曲地攀过大门,从内部把门打开了, 也没从门后爬下来, 静静地攀在那里,似乎是等她进去。 ……这要是凡人,保准被吓得魂都飞了。 沈如晚没走。 她站在门口,很稀奇地打量着那株藤蔓,当然不是绿绦琼枝那样开了智的灵植,甚至没带多少灵气, 就像是这座雪山中最常见的那种普通草木一样, 没有一点特殊。 这既不是什么稀奇的灵植, 也不是被人用法术催生出来的,但却无比灵巧听话,这完全违背了沈如晚的常识。 邵元康再过一百年也做不到这一点,是他的那位道侣吗? “沈师妹,你来了?”邵元康熟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嗓门很大,和陈献居然有点像,“欢迎欢迎——你那个关系非同一般的曲道友呢?” 沈如晚转过身,对于邵元康的调侃回以冷冷的一挑眉。 她从来不理别人的瞎起哄,当初在蓬山就这样,谁要是拿她和别人开玩笑,沈如晚要么就是微笑着直直看过去,要么就冷脸,最后谁也不敢再说。 这感觉,久违了。 邵元康望着她,只感觉时光匆匆,青春未免太短暂,可有些人有些事竟好像永远不会变。 在盈袖山庄,邵元康似乎比在外面轻松很多,这些年过分的沧桑也淡去了,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沈如晚问他。 邵元康还没有结丹,神识范围没有这么远,他也不可能永远盯着门口。 “你看见了吧?”邵元康的笑容扩大了,他看了一眼门上的藤蔓,“我道侣听说我的旧友来了钟神山也很高兴,她对你们很好奇,难得来一趟,你们见一面?” 也就是说,这是邵元康道侣做的。 可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沈如晚不由想到陈缘深之前说过的话,他说邵元康的道侣非常强大,连卢玄晟白飞昙也要忌惮。 “你道侣是个丹成修士?”沈如晚盯住邵元康,“还是个精通木行道法的修士?” 如果是这样,那沈如晚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位道友,请教一下对方是怎么做到隔着这么远、不用灵气就能让一株普通植物如臂指挥的。 真没想到,一别多年,邵元康居然傍上了一位在木行道法上造诣比她还强的灵植师?现在的炼丹师为了获得更好的灵植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想什么呢?”邵元康毫不客气地翻她一个大白眼,“我要真是那样的人,我道侣还能看得上我?” 沈如晚跟着他往山庄内走,似笑非笑,说话也阴阳怪气的,“那谁知道呢?邵师兄英姿倜傥的美名当年也是传遍蓬山的,指不定靠这张脸就吸引了哪位强大女修呢?” 她当年在邵元康面前可不这样。 “嘶,果然是拿我没用了,对我就半点不客气了是吧?”邵元康和她斗嘴,“有用朝前没用靠后,真没想到啊,沈如晚,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沈如晚盯住他。 “我当初拿你有什么用?”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说,“是你靠我催生灵植才对吧?” 邵元康“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哈哈一笑,“算了算了,你说得也是,当年也是我求你比较多。” 沈如晚偏开脸,直直看向前方,脸颊绷得紧紧的。 她一向是讨厌别人卖关子,非得冷着脸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可是现在邵元康说了一半又不说,她竟然半点问下去的胆子也没有,就那么僵着脖子不说话。 她不敢想。 邵元康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算了,”他莫名叹了口气,谈兴也消退了,疲倦和沧桑又重新爬上他眼角,“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有新生活了,再说从前的事有什么意思?” 沈如晚微微蹙眉,看向他。 不需要邵元康特意点明,他们都知道他说的“从前的事”是指长孙寒。 她有一点不适,可这不适又没道理。 像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又或者被谁戳穿了,明明她这些日子来已慢慢学会放下长孙寒,可当邵元康这么说的时候,她心口还是忽然疼了一下。 很奇怪。 可能邵元康的地位有点特殊,他是她所知道的、长孙寒从小到大的朋友,是她和长孙寒遥远又切近交集的唯一桥梁,在那些互不相识的时光里,长孙寒就生活在邵元康随口的言语里,和她那么近。 也正因邵元康扮演的角色如此特殊,所以当从他口中听到让她别再回忆长孙寒的话后,沈如晚怔怔的,像是五脏六腑都忽然收紧。 仿佛她和长孙寒之间的最后通道也关闭了。 从今晚后,年年岁岁,她再也没有机会靠近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这本应该是她早早就明白的事,轮不到长孙寒死了十年后被邵元康一句话点醒,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绝望而痛楚,十年前长孙寒死过一次,死在她的剑下,可还有很多很多人记得他、想念他。 如今,这过去的十年迎来了长孙寒的另一种消亡——当曾经记得他、怀念他的故交渐渐拥有新的生活、渐渐将他忘却,当这个名字再也不会被谁想起的时候,长孙寒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连邵元康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连她也一直在努力把长孙寒放下。 还有谁会想起他? 沈如晚嘴唇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她望着邵元康,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我凉薄,毕竟我和老寒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说忘就忘,真不是个东西。”邵元康说着也笑了,神色复杂,“但我也把你当自己人,沈师妹,当年不怪你杀了老寒,是因为我真的觉得不能怪你,你太苦了,我要是像那个童照辛一样再骂你,你得苦成什么样啊?” 沈如晚嘴唇颤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故交说她太苦了。 “你这人我也看明白了,性子又冷又倔,可待人其实很好,你要是把谁当成自己人,那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邵元康低声说,“那时候听你说老寒死了,我都不敢信,可你说你没想杀他,我比谁都信。” 因为只有他亲眼见过沈如晚提及长孙寒时清亮亮的眼睛,见过沈如晚有意无意打探长孙寒消息时故作矜持的期待,还有一次又一次黯然失望的眼神。 “当初我在雪原上把你救起来,看你被天川罡风伤得差点没了命,我心里就知道,但凡你还有一点办法,老寒都不会死在归墟。他的性格我也知道,最是桀骜不驯,也就是年岁长了成熟了,才慢慢收束个性,活成克己自持、孤高不群的样子,真要是逼到绝境脾气上来了,那是六亲不认、疯得翻天覆地。” 邵元康深吸一口气,“一晃十年了。” “我看你就知道,你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心里从来没放下过这件事,但是人总要向前看,一辈子还长着。”他说,每个字都很沉重,“沈师妹,你想了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沈如晚眼眶干干涩涩的。 她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可也只是几乎,真正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你猜出来了。”她低低地说。 邵元康也没再隐瞒,“如果你说的是你喜欢老寒这事,我确实早就看出来了。” 沈如晚有种大石咣当落地的感觉,既沉重,又释然。 邵元康果然是能猜到的,当年她伪装得再好,动机本身就已是端倪,抹也抹不掉。 “其实你现在和那个曲不询在一起也挺好的。”邵元康笑了笑,“感觉他对你心挺真的,而且莫名有点像老寒。” 沈如晚抬眸。 邵元康也觉得曲不询身上有长孙寒的感觉。 “他说他和长孙寒是酒肉朋友。”她忽而说,“他说长孙寒克己自持都是装的,其实压力很大,本性不羁桀骜——这都是真的吗?” 她蓦然想起分别前曲不询说过的话。 莫名其妙的,她不了解长孙寒,邵元康总归是了解的吧? 邵元康听到这里,眉毛也不由立了起来。 “酒肉朋友?”他每个字都透着不可思议,和沈如晚面面相觑,“老寒根本不喝酒,他从来没喝过。” 哪怕是从前最年少轻狂的时候,长孙寒也不喝酒的。
第74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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