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活在这世上?你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但很快,南荣红又进入了更加漫长的反思时期。 是不是真的只有她这样?她因为自己的痛苦便想要同等对待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裘漠罪不至此,十长老罪不至此,她杀了南青霄便好。 可反思没有用,似乎只让她更加痛苦了。这里对裘漠来说是家,对她来说却是个泥潭,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吞噬而进。 恢复之后,她曾经去爬过百战山。从前她和那位朋友最常去的地方。百战山山形陡峭,还有险风环绕,想要自山底一口气爬到山巅,需要对灵气身法都有极大的掌控力,从前她可以轻松上到山巅,甚至足不点地。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了。不是她不够努力,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山巅在她眼中远远静立。 生子痛不欲生她没哭过,从前被对手打到只剩一口气她也没哭过,那天她流着眼泪,不断上山,跌落,再上山,再跌落,一天一夜,从不停歇,身上留了无数伤痕。 回到锻体门,裘漠又在西楼。他似乎是刚完成了什么大事,神色轻快,见她这般,微微蹙眉:“听长老说,你去百战山了?去那里干什么?” 他听了南荣红的话,好心安慰了一番,可当晚临走前,南荣红看着他,突然直直道:“我想杀了你。” “你想杀我?”裘漠把她当成是夫妻间的玩笑,道:“想太多了,你连百战山都爬不上去,还想杀我?” 南荣红:“我认真的。” “好好好,你认真的。以后别这么作践自己了。”裘漠温和地捧着她的手臂,调笑道:“留了伤痕这么难看,我要怎么有兴致,是吧,娘子?”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又是漫长的时间。南荣红其实并不觉得漫长,她把这件事当成一项自己早晚需要完成的工作,眼看着锻体门一点一点被自己渗透,自己也一点一点变成陌生的样子,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面具戴久了,已经连自己是什么样都快忘了。 姬尚来了,但其实南荣红对姬尚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姬尚带来的小女孩。 她生的裘卓不是孩子,是人质。是绑着自己离不开走不脱的第一块石头。姬尚生的也不是孩子,是祭品,是供奉给裘漠的祭品,祭品与人质,而她和姬尚都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母亲不是这样。 但南荣红就是觉得,姬融雪更像她。 她一直在关注,看着那个孩子和小狗一起长大。小狗变大,老死,小孩也抽条,生长。 她的计划终于快到了临门一脚,可以实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五年,她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让裘漠在折磨中死去,再将十个长老一一诛杀,将父母最后的希望也断绝,扶新人和姬融雪上位,最后双手不染血腥,背一个极好的名声,再干干净净地去东界找她的朋友,做她想做的事。 可她还在想,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直到那天,裘漠突然回光返照,他甚至精神抖擞地召见了几位长老,甚至,还破天荒地见了姬尚——要知道,他虽然照睡照用,打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的。 南荣红两年“精心照顾”,裘漠对她自是放心得不行,没有让她走开。姬尚扑过来,相当高兴:“夫君!” 裘漠这次却没让她别这么叫,而是轻咳一声,对姬尚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了。” 他放缓态度,说了些常见的话。无非就是“对不住你”、“让你和孩子受苦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什么什么“其实我也放不下你”云云,还有关心姬融雪近况的话,很像是一位常年隐身的父亲幡然醒悟,决定要痛改前非。 南荣红听着,还以为姬尚要感动到热泪盈眶,结果这女人听完,发出一声怎么也不像高兴的:“哈?” 裘漠以为她是还在生气,又放低了态度,好声好气说了一大堆。 姬尚走的时候,脸色十足阴郁。 南荣红坐在那,听裘漠唤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没有人想听你解释,南荣红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听裘漠道:“……融雪,也是时候到年纪了。我在想,她这性子太野,心思太冷,怎么也养不熟。不如,给她觅个好夫婿,送出去算了。” 南荣红血液一冷,宁静道:“你的意思是,联姻?” “她也该到有用的时候了。”裘漠理所当然道:“此事是大长老提的,十个长老都很同意,方才立马给我送了名单。夫人不如帮忙相看一下,你觉得哪个宗门比较合适?” 南荣红:“……” 裘漠:“夫人?” 南荣红催动他体内灵植,漠然道:“你困了。” 她在房内枯坐到晚上。 一代接着一代,一门接着一门。如果这方法有效,北界的其他宗门,甚至四界宗门,说不定便会跟着效仿,只要牺牲掉一个女子,两门便可以高枕无忧。 姬融雪便是下一个她,下下个她,下下下个她…… 嗯,也许是。所以,她要让这个方法不仅没有效果,还要成为一个悬在天上的催命符。 月色已沉,南荣红突然听到窗边有窸窣声,回头一看,姬尚正带着一大包瓶瓶罐罐刀剑叉子,神色自然地过来,当场便将狗屎丢到裘漠脸上,平静道:“你去死吧。” ?! 南荣红已经很久没这么懵过了:“……嗯??你,你干什么??” 这怎么回事?! 姬尚丢完狗屎,就开始琢磨她那些刀啊叉的,一通乱捅。血溅一身,南荣红立马设下阵法,屏蔽四周,道:“不是,你做什么啊?!” 姬尚道:“你眼瞎?我要杀他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要杀他。”南荣红哭笑不得:“那你是为什么?你半天前还那么爱他。” “他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姬尚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这些年也很挂念我?因为我和孩子就不想死了?恶心,我要吐了!!恶心死了!!我喜欢的不是这个裘漠,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南荣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个疯子对话:“这样说你不该很高兴?” “不。我爱的,是他专一的模样。他不理睬我,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夫人,难道不说明他是个深情的男子吗?”姬尚越说越气,怒道:“那怎么会挂念我?他怎么可以挂念我?!这死不要脸的人渣,赶紧去死吧你!!!” 南荣红:“……………” 为什么这逻辑看似千疮百孔,却又坚实地让人无法反驳。 南荣红道:“就为这个,你就要杀他?” 姬尚:“不然呢?” 南荣红:“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姬尚白她一眼,道:“裘漠杀的人少了?他杀人的时候也不见考虑呀!他踩在人头上那么稀松平常,从前是我愿意让他踩。现在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杀他,不可以吗?!” 南荣红大笑起来。 姬尚还在说她脑子有毛病云云,手突然一动,按在了一处地方,南荣红的气息落到耳后,说:“你得照着这捅啊。这里才是弱窍。” 姬尚:“神经病!你半天前不也不想杀他吗?” 南荣红:“你才是神经病。” 姬尚:“那你也是神经病!天天盯着我女儿看,你是不是有病?” “……”南荣红突发奇想道:“那你跟我换吧。” “不要!”姬尚扬长而去,“我有病吗?你儿子长得丑死了,又丑又烦!给谁都不要!” 清寒月色中,南荣红伸手,了结了裘漠的性命,再一闻,房间里臭气熏天,这人抓狗屎到底用的是什么啊?? “别这么没礼貌!真是。”南荣红跟着疯子发了一通疯,不平衡地低声道:“连句谢谢也不说。”
第140章 雪狮狂情(十七) 南荣红话音落下, 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猜忌、犹疑、蠢蠢欲动,如同落入了一锅滚水的热油,一下子便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 云闲低声道:“姬尚怎么还躺在那里?” 薛灵秀还是没想明白:“不是,所以狗屎是为什么?真的就是顺手吗?她因为那些话反而怒极杀人?” “薛兄, 你别想了。”云闲艰涩道:“其实姬姨姨虽然不太好说话, 但行为处事已经算很有条理了。她就是,可能, 有些时候没想那么多……” 云闲心想, 作为一个医修,薛道友精神状态一直是健全人的代表, 现在连续遭受三波轰炸,人生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看来脑子是暂时不够用了。 祁执业微微蹙眉,道:“不如说,为什么姬尚愿意将自己的力量全盘交给南荣红?这对南荣红有好处, 对她有任何好处么?她得到了什么?” 能做到这种地步, 定是签订了即墨姝曾说的“契约”。 风烨理所当然道:“得到了裘漠的尸体啊。” 众人:“……” 风烨被诡异的眼神看着, 连忙道:“我是按照, 她的思路来想。她一直爱的不就是想象中裘漠的样子么,现在侵占了裘漠的躯体, 合二为一,裘漠再也不会说她不爱听的话了。这难道不是好处吗?” 云闲对此不做评论, 问道:“大小姐,你怎么看。” 姬融雪道:“……是她会干的事。” 大小姐官方认证,风烨可能说的有道理。但对姬尚来说, 任何事只看结果, 费心去猜测动机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的动机, 常人几乎猜不到。能猜到的,可能状况也已经不是很好了。 “重要的是。”祁执业金眸看向远处南荣红浴血身影,眉峰隆起,沉声道:“现在,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裘漠的灵识,彻底散了。” 南荣红站在锻体门大殿的废墟之上,身后风雨雷电反倒终于平静了下来。或许,比起平静,更恍如死寂。 她用这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汲汲营营,最终达到了她的所有目的,大获全胜。 毁她前程的南青霄和杨长老死了,装聋作哑作壁上观的父母自食苦果,到头来捞了个水中月镜中花,两手空空,损兵折将,从繁盛宗门一步步沦为只能向上讨好的无能附庸。拖她入泥潭的裘漠也死了,重伤折磨,死得像一场轰轰烈烈的笑话,执念未消,死后也照样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十大长老被杀了三个,剩下的生死也在她一念之间,三十二管事更是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云闲恍然间想,丧宴能请到这前所未有的四界宾客,是不是也是南荣红暗中授意。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引以为戒,不管她死或是不死,最好说到她的名字都要脊骨生寒,都要汗毛直竖! 南荣红太明白了。对这些人而言,讲道理没有用。只有恐惧,才是最有用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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