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柠不知道他是一直在等,还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就立刻出门, 总之她进出门买个东西扔个垃圾拿个外卖总是会遇到他。 青年追着跟她道歉,许西柠戴着墨镜,挡住大半张小脸,耳朵里塞着耳机,音量调得很大,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开合。 展星野也知道她听不见,闭上了嘴, 站在她身前。 电梯门缓缓合上, 挡住他失落的黑色眼睛。 她不喜欢别人有事瞒着她,除非有特别的理由。 倘若她真的不知道异种的存在,展星野遵守契约, 对她保守秘密,她绝对不会生气。 现在这算哪门子的事儿呢? 以她和展星野的关系, 二十一年, 铁打的关系,就算不是男女朋友,就算没谈恋爱, 她现在都会生气,更何况还是他女朋友。 这就好比余圆圆是个男的,全世界都他妈知道他是个男的, 掏出来吉尔邦邦大, 就她许西柠不知道。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 但非常贴切。 她在他心里是需要保密的对象是吧? 不配知道他是异种是吧? 那好,这女朋友她也不想当了, 爱瞒谁就瞒谁去吧。 许西柠心烦意乱地剥了颗糖,塞进嘴里,不耐烦地用牙咬碎,咬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她要是真能面对展星野毫不在乎,面不改色,她也没必要戴着墨镜遮住目光了。 许西柠不想看到他,当晚直接拎着东西去梨花巷老许家住了。 老许开门时意外极了:“哟,什么风把小朋友吹来啦?” 许西柠笑眯眯地伸开手:“酱酱,是过年的风,小许同志开门送温暖!” “啊?都要过年了?我还等着你放假呢,”老许挠挠头,转身去翻日历,猫着腰连续翻了好几张,“今天农历多少?” “早放假了,今天二十九呀,明天就大年三十了。”许西柠从餐桌上顺了个橘子,把东西丢进她的房间,意外地发现被子上积了层灰。 倒不是说她多矫情,按老许的性格,绝对会一早把她房间收拾好,等她过年回来住……看来是真忘了。 老许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你不在家我过得太安逸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丧失了革命警惕性……” 许西柠探头出来:“哟,嫌弃我了,那我走?” 老许:“瞎说,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呀,你一回来家都在发光……简直蓬荜生辉。” 这个年过的也很安稳,和从前很多年一样。 跟老许待在一起有种万事不愁的安逸感,天塌下来也穷乐呵,早上两人齐心协力大扫除,贴春联……春联是许西柠下楼去菜市现买的,往年老许会买大红宣纸,他和许西柠一人写一联,今年只好用现成的。 老许也没提前准备菜,他们就去普通地下了个馆子,吃撑到打嗝,只好在外面散了两圈步,买了夜宵,回来刚好看春晚。 ……父女俩都有心事,所以都没发现对方的心事。 十一点多,许西柠回房间以后,发现手机消息都快炸了,各种拜年的群发消息和红包,同学群同事群的消息一眨眼就刷到99+。 居然还有转账提醒。 数额大到许西柠数了半天几个零,她隐约觉得这个账户有点眼熟,截图给余圆圆确认。 余圆圆:【啊对对,这就是翘屁韦秘的账户,他当时给我转账用的就是这个卡号,怎么了?他也给你打了十万?】 何止十万。 京市一套四合院。 霍廷一遇什么事就咣咣往她卡里砸钱这点还真是一点没变。 许西柠不想要霍廷的钱,打算原路转回去,结果却显示对方银行卡已经注销了,想还都没法还。 本来她都不想去思考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个转账,像钩子一样勾出一团乱麻。 许西柠咬了咬嘴唇,还是打电话给温南森,想问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她后来回想,总感觉其他三个男人是冲着霍廷去的,还都伤得不轻,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温南森没接电话,倒是正好谢仪打了进来,声音懒懒的:“除夕快乐,小柠檬。” “除夕快乐,”许西柠说,“你好点没?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当时在哪?为什么你们都跑去霍廷家了?” 谢仪把前因后果跟她捋了一遍,联系不上她啦,展星野来找他啦,他们去找温南森啦,接到霍廷电话啦,最后一起杀到霍廷那里啦。 当然过程中省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血腥环节,还着重吹捧了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精彩推理居功甚伟不可或缺。 “我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许西柠气笑了,“好啊,难怪给我发精神损失费。” “他的人给你打钱了?”谢仪倚在垫着大红金丝软枕的美人靠上,指尖转着一个纯银鎏金酒杯,自斟自饮,不高兴地眯了眯眼,“你收他的钱做什么?还回去,收我的。” “你为什么说‘他的人’而不是‘他’?”许西柠敏锐道,“霍廷该不会是……他是不是真的……” 大过年的,她甚至问不出口,霍廷是不是死了,心里有点堵。 谢仪顿了会,指尖摩挲着杯口,语调轻佻地笑道:“害,我又不是他前任,没那工夫关心他过得好不好,你这么想知道我给他打个电话? ” 许西柠知道他又在贫:“少来。” “小柠檬,”谢仪微微严肃起来,嗓音不由得低缓而磁性,“那几天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那几天?”许西柠回忆道,“我看了十几部电影。” 谢仪:“……” 许西柠:“还有两季黑暗荣耀。” 谢仪:“……没了?” 许西柠:“哦,还玩了几盘飞行棋,几盘谁是卧底,几盘大富翁,几盘狼人杀。” 谢仪:“…………” 捏妈!合着你是去度假了你!早知道你是去度假的我们仨就不拼死拼活去找你了! 霍廷他妈的神经病吧,还真是死得其所啊他?不惜发动三界战争还高调宣称烙印了她狠话放得跟真的似的害得他气得吐血如此大费周章声势骇人结果霍廷就单单把她守在家里看电影?!都做到这个程度了结果什么都没做?! 当然,谢仪绝对不希望霍廷对她做什么,可霍廷什么都没做,反而让他有种强烈的被耍了的愤怒! 怎么滴? 一个电话,一句话,让三个男人为他发疯? 许西柠犹豫了一下:“还有最后求我别走,我拒绝了,他亲了我。” 谢仪长舒了口气:“……那他可真该死啊。” *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小区里不知是谁放起了烟火,一蓬蓬璀璨的烟火窜上漆黑的夜空,映亮覆着积雪的桃树,接二连三地炸开。 许西柠坐在床上玩手机,听到声响,抬头看着窗外。 明亮的光从她瞳孔里像流星一样划过,衬得霜雪般的小脸格外漠然。 她其实是个很怕孤独的人,所以每天都很跳脱很灿烂。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 因为不喜欢房间里安静无声,没有人的时候她甚至会自己跟自己讲话,可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她的小床就像黑夜里的船,茫茫无际的海里,所有的灵魂都寂静地隐在水底,钢筋水泥像囚笼一样将彼此分割,就算大声呼喊也听不到回声。 所以她想要的爱,是永远无条件地选择她,永远坚定地陪伴她,永远只有她一个的爱。 她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底也知道没人能做到,可她又偏偏想要。 她现在又开始觉得孤独了。 一种缓慢的,让人难过的,像小虫子在啃她的心一样的孤独。 她好想展星野。 ……真没出息啊。 * 另一边,远隔千里的普雷斯顿山脉。 和东方鞭炮满地喜气洋洋的除夕夜不同,这里山间凋敝萧索,凄风苦雨,呜咽的冷风在巨大的废墟间穿梭,原本金碧辉煌的城堡不堪入目地和枯木淤泥混在一起,逐渐腐朽。 此时,这片几乎已经沉进地下的废墟,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双腿尽断、只剩一根独臂的残躯,浑身焦黑地从土里爬了出来,几乎看不清五官,喉咙嘶哑道:“主人……主人。” 韦伦当时出来迎击的时候,直接劈头盖脸地被狂怒的触手劈开,随手丢到了一边,三个男人都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连个眼神都没有多给。 韦伦昏迷了过去,但也躲过了温南森惊天动地的一击。 此时他终于苏醒,一边沙哑地呼唤着,一边用一根手臂艰难地爬行,爬到废墟中央,捡起霍廷的碎片,贴在额头上发出痛苦地嘶吼。 他沾着自己的血,画出血族之间通讯的秘法,召集了霍廷仅剩的簇拥者。 他们用一整夜,把霍廷的碎片拼了起来,砍了山上的黑杉木,做成一个简陋的棺材,将他埋进地底。 当晚,这片山区上方聚拢厚重的乌云,苍穹被浩大的雷霆贯穿,雷声整整轰鸣了一夜。 潮湿的地底,漆黑的棺材里,一截惨白的断指突然动了动、 断裂的指尖和白骨中,骤然窜起一条细细的电流。 * 转眼雪化开春,残留的年味和满街鞭炮的残渣一起被扫走,槐江两岸的柳树在渐暖的风里抽出毛茸茸的一层嫩色青芽。 春节假期接近尾声,许西柠和同学旧友约了几个局,唱歌火锅剧本杀密室逃脱轮了一遍,但玩得并不怎么开心,还有点心不在焉。 余圆圆忍不住捣了捣她的胳膊肘,问她怎么无精打采的,过个年还瘦了,下巴都尖了。 许西柠啤酒入喉心作痛,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又双叒叕失恋了。” “啊?和展星野吗?”余圆圆难以置信,摇头道,“说吧,你又因为什么把人甩了?” 许西柠憋着气捏啤酒罐,咬牙切齿道:“他是个女人,全世界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余圆圆沉默了。 她看着被捏扁的啤酒罐,又看着金发女孩,啧啧称奇:“一瓶啤酒都能让你醉成这样……下次除了冰红茶什么都不让你喝!” 这段时间,展星野每天早上都在她的门缝里插满花——他自己开的花。 许西柠一开门,水晶一样剔透的花就跟长了眼似的滚到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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