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传来清晰的情绪和话语。 “喜欢”“好喜欢”“想要她”“永远都不想放手”…… 那样肮脏、丑陋、令人厌恶的东西。 一刀接着一刀,直到那根触手被砍得像肉泥一样模糊。 “蹭”的一声,锋利的刀尖插入地板,这场残酷的自虐和刑罚才宣告终止。 青年脱力地坐下,屈着一条腿,额头疲倦地搭在膝盖上,长睫垂落。 如果可以,他本来不想碰她的。 二十年前,展星野被展父展母收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类,直到他第一次露出本体。 看见他的人惊恐尖叫,疯了一样逃跑。 他也“看”到了自己,像山一样庞大的怪物,无数狰狞的触手轻而易举地击垮墙壁,如群魔乱舞,遮天蔽日,庞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杀死一个成年人对他来说像拔起一棵草一样容易。 他也想跑,可是无处可跑,谁能从自己的身体里逃掉呢? 他害怕自己,比害怕自己还要更害怕的,是在许西柠眼里看到同样的恐惧和厌恶。 老许总是歉疚又宽厚地抚摸他的头,说真不好意思,我家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总是欺负你。 展星野不明白。 他从不觉得许西柠欺负了他。 他小时候不会用触手震动模拟声带发声,学说话比任何人都慢,发出的声音又不太像男孩,反而细声细气。 经常有人高马大的学生把他堵在厕所里,骂他面瘫,又骂他娘娘腔,抢他的钱,或是泼他脏水。 没有人跟他玩,除了许西柠。 她总是快活又热闹,像是一只雀跃的小鸟,自顾自绕着他又说又笑,他只需要说“嗯”就好。 她带他去摘果子,跟他分糖吃,偷口红给他涂大红唇穿花裙子,夸他好看又抱着肚子笑得滚来滚去。 展星野就安静地看着她笑,怕她滚到山坡下去,用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女孩柔软的衣角轻薄得像蝴蝶,就算攥紧了也好像随时会随风飘走。 后来霸凌愈演愈烈,一群体校的学生盯上了他,把他推搡进小巷子里,要他掏钱,他给不出,他们就打他。 展星野被打得浑身是伤,躺在地上,蜷缩起来,指尖狠狠地攥进掌心,只觉得浑身像火烧一样疼。 他感到无边恐惧,不是在恐惧挨揍,而是莫名地恐惧自己……恐惧自己会突然变成什么可怖的东西,然后杀了他们。 那是他离本体爆发最近的一次,只差一点。 ——因为女孩气冲冲地拎着木棍杀了过来。 和一群高年级体育生比起来,她又瘦又小,但却愤怒得像一头小犀牛,张牙舞爪地挥棍挨个去砸大男生的头。 他们当然不可能打不过女孩,可他们老大暗恋许西柠,谁不喜欢许西柠呢?……所以他们只能抱头鼠窜连声求饶。 女孩把他们统统打趴下,然后走过来牵起展星野脏兮兮的手,趾高气昂地说我们走。 当时稀薄的天光落进窄小阴暗的巷子,金色的灰尘在女孩身侧四散飞舞,她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百褶裙,扬起的发丝都好像在发光。 这是欺负吗?展星野茫然地想。 如果这是欺负的话,他想被她欺负一辈子。 …… 窗外的月色像水一样流淌,照亮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干净又迷茫。 很多年前他就放弃了妄想,直到谢仪的出现,像死去的灰烬燃起新的火光。 谢仪明明是个异种,可他却被女孩偏爱。 异种也可以吗? 如果别人可以,那他呢? 漆黑的触手在墙壁上游走,粗壮的枝干上缓缓绽开透明的花。 像玻璃又像是水晶,越来越多冰晶似的花在室内盛开,月光在透明花瓣间无数次明晃晃的折射,照得满室一片目眩神迷的月白。 展星野抬手摘下一朵,垂眸想。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他。
第15章 署名 许西柠通宵写完了白鹿桥洞的报道。 新媒体时代赶热点嘛, 就是要发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疯。 深夜狐狸过来看了她好几轮,用力叼着她的裤腿拽她去睡觉,最后甚至把被子都拖过来了。 许西柠索性一把将它薅来怀里搂着:“大哥你先睡吧, 今晚我守夜,日本鬼子来了我会喊醒你的!” 谢仪不赞同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趴在桌上陪她写稿。 深夜很安静,只有笔记本发出的荧光和单调机械的打字声,谢仪睡了几觉了她还在写稿,在她面前晃尾巴她也不会分神多看他一眼。 女孩用一根笔将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 屏幕的反光映亮漂亮的小脸, 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小小的屏幕。 谢仪心里微微一动。 他很少见到女孩严肃又专注的模样,她平日里总有点脱线在身上,像只无厘头的兔子跳来跳去, 但她工作的时候…… 谢仪听到自己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偏头搭在爪上, 看到窗外漆黑夜色中如猛兽般沉睡的城市。 …… 可真安静啊。 * 金色的晨光穿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洒满飘窗, 许西柠用力伸了个懒腰,把稿子发给编辑秦敏金。 秦敏金:好,改了两句话, 后续跟踪报道可以继续做,近期你忙就不用来坐班。 许西柠抬眼瞅着窗外。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秦敏金居然都会关心人了。 狐狸蜷在软垫上, 把头埋在尾巴里呼呼大睡, 许西柠轻轻给它盖上毯子, 然后去冲了个热水澡。 水温开得高,女孩的皮肤被熏得白里透红, 浴室里热气蒸腾。 她洗完头发,湿漉漉地抹了把脸,转过身,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一头金发用干发帽盘起,露出漂亮极了的脖颈曲线,水珠顺着纤长的脖子滑下,积在锁骨上的凹陷处。 她的锁骨上有两枚天生的青色胎记,形状精致色泽明亮,像是树叶又像是飞扬的羽翼。 余圆圆就经常拿这揶揄她,说美女可真是命好啊,女娲捏人毕设,怎么能胎记长得比别人纹身还漂亮。 昨晚枯手迎面抓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胎记在微微发烫。 这样的发烫还有过一次,七年前她摔出脑震荡之后又被温南森救起那次,胎记足足烫了一天一夜。 她当时看不见,以为是脖子擦伤所以火辣辣的痛,后来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胎记变得更清晰醒目了。 从浴室出来后,许西柠上网搜锁骨灼热的原因。 百度说,是冠心病,会死。 也有可能是心绞痛,导致急性心肌梗死,也会死。 许西柠:嘶—— 果不其然,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 她潇洒地把手机丢掉,蒙头就睡。 生死有命,但是人定胜天! 为了这点小事就弄死她许西柠,到了地府她也得给阎王邦邦两拳。 许西柠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她那篇《揭秘白鹿桥洞之谜》的报道早上八点发布,还没到中午就爆了。 本来白鹿桥洞的诡异事件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记者和警察的失踪相继将其推上热门,引发全国乃至海外的关注,群众对其的关注度不亚于当年追更《走近科学》。 昨天深夜,警方成功抓捕到犯罪团伙……当然犯人是管理局工作人员友情出演,来了场你追我逃的年度大戏。 警方认为犯人通过潜水设备潜伏在水中,伏击路人,将其溺晕后抢夺其财务。 今早第一时间出炉的报道就像是大杀器,被各个朋友圈和微信群刷屏传播。 许西柠写得极为生动,作为当事人,第一视角切入,封面是极具冲击力的清晰大图——水鬼的大头照。 漆黑的桥洞,浩荡的水幕,乌黑的长发,惨白的人脸,枯干的人手,画面周围扭曲的诡异绿光,无处不在抓人眼球。 这篇采访爆了以后,接下来的一周,许西柠又马不停蹄跑了好几篇调查采访。 一篇写最后一位幸免于难的受害人——卖烤面筋的陈大娘,一篇写昏迷三天损失巨额资产二十块大洋还惨遭裸屁屁的陈大娘的倒霉儿子。 当然,还有一篇写和犯罪分子徒手搏斗的英勇少年展同学。 展星野拿到了保密部连夜赶制的详细“口供”,和假犯人拿到的完全一致。 根据“口供”,他在水下搏斗的时候无意中破坏了犯人的潜水设备,逼迫他们狼狈上岸,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许西柠结束采访,用录音笔顶着他的额头,像是悍匪举着一把枪,凶巴巴道:“虽然群众表扬你,但我要批评你!以后不能做这种事情了!否则……” 说到这里,她看着展星野安静注视她的黑色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又开始恶霸起来了,咳嗽了一下,矜持道:“否则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展星野:“什么恐怖的事情?” 许西柠凶神恶煞:“我要把你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发到网上。” 展星野:“……” 果然很恐怖。 被胁迫的展同学乖乖掏出自己所有的东西,从桌子那边推了过来。 许西柠惊讶地拿起透明的水晶花:“哇,好久不见的没钱花!” 这种水晶花的学名——当然是取名大师许西柠起的——叫做“没钱花”。 展星野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会开花,有些时候是因为和许西柠在一起,有些时候是因为他想到了许西柠。 他在管理局这些年,见过的杀过的异种不计其数,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某种程度上他是异种中的异种。 他对自己完全陌生,没有族群里长辈的教导和指引,他甚至无法解读和理解自己身上出现的一系列变化和反应。 对他们这个种族来说……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开花,送花意味着求偶。 展星野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花送给许西柠。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他和许西柠都只是懵懂小豆丁的时候开始,他有时候睡觉会梦见许西柠,醒来发现床上有透明如冰晶一样的花大片大片盛开。 他遵循本能,沉默地带去给许西柠,许西柠说哇好漂亮呀,在哪里摘的? 展星野不说话,他不知道是自己开的花,就算知道也不能说。 许西柠觉得他在故意卖关子,就狠狠踩了他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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