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是妖怪!妖怪又来了!”有人高呼道。 路上熙攘的人群瞬间四散而逃,慌乱无章,纷纷就近挤入还未人满为患的房屋,彼此紧紧挨在一起,面色惶恐,紧闭双眸。 方才卖花灯的小贩恰好躲在离归不寻两人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内,眼尖瞧见红色衣衫的小郎君,焦急唤道:“快来!这儿还有空地,别在外面站着啦!” 闻见声响,归不寻默默熄灭了掌间墨团,抬眼望了望远处渐渐侵袭而来的邪气,快步赶去小贩所在的屋内。 小贩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见归不寻走来却依旧强撑着安慰他:“也不是头一次了,每月都有这么一遭,这里人早就习惯了。” 话毕,他左右张望一番,却不见那小娘子的身影,便自顾自替归不寻心急道:“可是那位小娘子跟丢了?你且莫要心急,一定会遇上好心的大娘带她去避难的。” 归不寻低头瞥了眼怀中的白狐狸,点点头,不多言语。 上回在镇口听那小贩所言,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还不觉得阵仗会如此惊人。 现在看来,这妖怪并非怪异传闻,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所为。 上回他前往青云门救出九尾狐时,正赶上山下修士对几天前问天塔内窜出的邪祟做最后的修补工作。那时他就留意过,那种邪气通身墨色,裹有赤红血迹,与方才侵袭鹿鸣镇的妖怪是为一类。 按理来说,那股邪气向来只在青云门山脚下流窜,与鹿族人所说的奇闻怪谈应该是两码事才对。 “以往侵袭鹿鸣镇的邪祟也是这般阵仗吗?” 小贩愣了愣,不安地望了一眼屋外可怖的邪祟身影,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又道:“但是你不用担心的,楼仙君,楼仙君他很快就会把这些邪祟制服的。不用担心……”呓语喃喃,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屋外忽然白光乍现,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去,只见素衣仙君在飓风中银丝飞舞,犹如汹涌波涛翻滚,衣袍也被狂风吹得胡乱拍打在身上。 尽管如此凌乱,却依旧难以掩盖其一身凛然正气,和骨子里的温柔坚韧。 “是楼弃仙君!” “小鹿仙君来了!” “楼仙君来了!” “……” 鹿族人生而为魔,千万年来只出了这一位仙人。 虽为散仙,嘴上常说不谙世事,不问尘俗,只想要一心过他的逍遥日子。 可每当鹿鸣镇遇难,百姓惶恐不安之时,永远都是他第一个挺身而出,一身素衣翩跹,站在众人身前。 楼弃在鹿鸣镇百姓眼中,就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敬他、爱他。 诸多间避难所内登时躁动起来,村民无不欢呼惊叹,仿佛看见了定心石,一颗悬起的心瞬间落了下去。 归不寻和怀中的白狐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楼弃接下来的动作。 皓腕翻转,双臂大开于空中画出八卦阵,臂弯处卸力,复而猛地前推。顷刻间,湛蓝透亮的阴阳两阵飞速旋转拓宽,眼看就要将邪祟尽数封进八卦阵内。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弃手上的动作和妖魔的状况,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自己微乎其微的呼吸会使这阵法功亏一篑。 黑气如风卷,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八卦阵中央。 屋外的风声小了许多。 “收服了吗?” “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越来越多细碎的声响在人群中弥漫,还未风平浪静,人们就已经提前开始庆祝再一次渡过难关。 小贩抹去额前细汗,面色也红润不少,拍拍归不寻的肩头,颇有些自豪道:“我就说嘛,楼仙君很厉害的。” 嘭! 话音未落,屋外便骤然轰响,天地都仿若为之一震。 原本缓和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茫然望向窗外。 映照天地的八卦阵已然破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风肆意翻涌,反倒比先前更加狂妄骇人。 地上硬生生被人拖出一道浅痕,素衣仙君手扶心口,煞白唇瓣间喷洒出一口殷红鲜血。 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无所不能的楼仙君……居然负伤了?! 若是楼仙君都如此,还有谁能抵挡这邪祟? 邪气的势头不减反增,阴森可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鹿鸣镇的上空。 人心惶惶,四处皆是婴儿的哭啼声。 “楼弃,”邪气幻化作骷髅的形状,声音浑浊不堪,低沉闯进所有人的耳中,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也有今天。” 黑影瞬间突袭,骷髅血盆大口尽数张开,像是要把那战损的仙君吞入腹中,化作血水。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强大的墨色魔气势如破竹,拦腰将那骷髅斩断,流动的赤色光焰滚滚发烫,直将那邪气烧出一个窟窿。 刺耳低沉的尖叫声顿时充斥众人耳畔,修为低弱的妇女老少已经有许多神色痛苦,蜷缩作一团捂住耳朵,企图将这声音驱之脑外。 离归不寻最近的小贩最先发觉端倪——身旁这位少年郎,手中残留着仍未散去的凝雾。 凝雾周身呈现墨色,混杂着星点赤焰,与刚才斩断邪气的那股力量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击,便是出自他手?! 如此强大的内力,如此沉稳充沛的魔气,六界内除了早已云游四海的初代魔尊之外,恐怕也只有噬魂幽谷内,那位少年魔尊能够驾驭了。 小贩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仅仅盯着归不寻,唇瓣蠕动半晌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手指着倜傥少年郎,结结巴巴好一阵才说出一句连贯的话语:“你、你是、你是魔尊大人!” 脑内轰鸣才刚刚结束,转头就又听见如此震慑的消息,屋内众人纷纷目瞪口呆,神情惊诧,将信将疑地望向归不寻。 世人皆知,魔尊常年久栖莲华殿内,鲜少外出,魔界内世家望族都万金难求一面,更别提他们这些魔界边缘的小族能够亲眼目睹真容了。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却说,魔尊就在这里,就在人群中间,甚至不少人方才还在街头巷尾与他一同谈笑。 那少年郎眉眼温润却不乏狠厉,笔挺身形即便是以石榴红相衬,站在那儿也是不怒自威,青丝受飓风席卷飘飞,掌间仍有一团墨色凝雾滚滚翻涌。 是了,这般气概英姿,若非魔界至尊,又能是何人呢? “参拜魔尊大人!”屋内乌压压跪倒一片。 归不寻淡然回首,望了一眼死心塌地臣服于自己的子民们,心中登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轻轻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推开屋门孑孓踏入风尘之中。 “尊主,那只狐狸……”小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怀中抱着狐狸,也不知道魔尊大人能不能施展的开手脚,倒不如他来替他抱一会。 “无碍。”归不寻的嗓音低低的,不轻不重,带着点温柔。 怀中依旧抱着那只乖顺的白狐,寸步也不忍放她离开。 除了自己,他不信任修罗殿外的任何人。 “你是何人?”浑浊声响比先前弱了不少,刚才那一击似乎给了他重创。 归不寻不予回应,抬手间火光骤然升起,赤黑烈焰将其周身包围,焰气滔天,宛若深渊泥潭中的一抹猩红,波澜不惊。 他眉眼松散,神色淡然,仿佛现在只是解决一个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这么平静地站在街巷中央,与邪气对峙。 那邪气也不奢望此人能够给他答复,在空中盘旋一阵,隐约望见那人赤红衣衫间的一抹雪色。通身雪白,散发着至阴之气,与主人所交代的那股气息全然吻合。 散乱邪气登时化作千万锋利刀刃,布成天罗地网,齐齐刺向无辜白狐。 归不寻一抬眼,一拧眉,一翻腕。 赤黑烈焰翻腾,瞬间燃起冲天炙火,将所有冲撞上来的化形利刃全部烧作齑粉,似灰烬般坠落泥尘。 哭喊声、悲鸣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邪气中裹挟的怨灵都在这烈火间粉碎。 怀中白狐大约也感受到来者不善,微微颤抖着往魔尊怀中钻去。 片刻后,邪气尽数消散,拨云散雾,明月重新高悬枝梢。 归不寻轻轻点了点怀中白狐的脑袋,揶揄道:“你倒真是贪生怕死。” 白狐叽叽鸣叫表示不满,到底还是乖乖蜷在那人臂弯。 没了邪气惹人躁郁的沉吟,耳根子一时间都清静了不少。 “参拜魔尊大人!参拜魔尊大人!” 两人交谈间,街巷百姓纷纷踏出避难所,左右见云开雾散,一切归于平静,这才终于安了心。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竟齐齐跪地,向着魔界至尊俯首称臣。 每个人的眸中都暗暗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愫,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提前排演过千百遍一般。 声势浩荡,恳恳诚心。 寄望舒静静窝在归不寻怀中观望着这一切。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归不寻在魔界众生眼中的威严与敬畏。 抬首望去,那少年眉眼间还留有些许戾气,更多的,却依旧是温润平和。仿佛他永远是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却又不声不响地历练自己,渐渐成为能像父尊那样鼎立一方的魔尊。 “多谢相救,咳……”楼弃缓缓从地上起身,轻轻抹去嘴角的血渍,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侧,轻声道谢。 归不寻微微侧首,瞥过楼弃的目光微动,顿了顿,却依旧冷声应他:“无妨。” 小狐狸从归不寻怀中悄悄探出脑袋向后望去。昨日玉树临风的翩翩仙君,此刻浑身布满泥尘,嘴角殷红,有些狼狈,眉目间却温柔依旧。 让人一眼就联想到他从前或许就在某处,默默如此般守护着鹿鸣镇的百姓,暗自狼狈不堪,却永远将光鲜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 修长五指扣住白狐脑袋,轻轻埋进自己怀间,不许她再多看。 忽然间,一阵清风徐来,撩动街边枝梢,落叶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映着残存灯黄,月色清亮,颇有寂静之美。 “我等追随邪气,却在此处断了踪迹可循,不知诸位是否受其侵害?”一众白衣错落有致,飘然御剑来到此处,幽幽蓝光将剑身裹挟,在暗夜中甚是晃眼。 “等你们来除祟,怕是鹿鸣镇都要被问天塔内的邪祟夷为平地了。”归不寻回身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寄望舒倒是没见过归不寻像现在这样说话针锋相对的时候。 青云门众人之首那位白衣仙君,在看清了对面口出诳语的少年郎究竟是何人之后,微微拧起长眉。 方才没看仔细,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瞧见那石榴红色格外抢眼,还以为是哪家儿郎今日大婚。不曾想,竟又与这魔界之主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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