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条小巷,她死了三年有余,东京城的布局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然而李和家果子在内城西壁梁门外,这怎么看也不是往西去的方向,倒像是…… “樊楼,”梁元敬道,“我们要去樊楼。” 樊楼,一说“矾楼”,原名“白矾楼”,后被都人简称为“矾楼”,本是大商贾鬻矾之地,被人以讹传讹为老板姓樊,故名“樊楼”。 东京七十二家正店,樊楼居首,“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时人有纪事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它位于宫城东华门外的景明坊,建有东西南北中五楼,楼高三层,各有飞桥栏槛相连,明暗相通,每至夜时,楼内灯火通明,耀如白昼,光是每年的灯烛油钱就靡费巨大。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夜时,樊楼还会在每一瓦陇中,置莲灯一盏,远远望去,如神宫阙宇,向来是文人燕饮之所,宫中内宦与公子王孙、富豪子弟也喜欢来此观灯。 阿宝昔年就常和赵從来这里,只因此处不仅方便观灯,饮食果子做的也不错,若登上西楼远眺,还可俯瞰禁中。 因地段毗邻大内,楼中消费自然也不会便宜。梁元敬今日竟带着她来这儿,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阿宝一路且信且疑,跟着他进入到了楼子里。 凡京师酒楼,一层大多是散座,二层才是雅阁,酒保是认识梁元敬的,见了他便将他往二楼领。 靠进南北天井的长廊两侧,坐着不少涂脂抹粉的浓妆妓.女,看见梁元敬,纷纷尖叫着一哄而上,嘴中喊着“梁公子”,一双双白花花染着蔻丹的手朝梁元敬身上摸来。 阿宝昔日上樊楼,皆有内侍开道,尚是初见这等热情场面,霎时吓了一跳,惊恐喊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妓.女们自然看不见她,手穿过她的身体,往梁元敬身上招呼。 “梁公子,许久没看见你了呀。” “梁公子,什么时候去奴家房里,给奴家画幅画像呀?” “去去,梁公子,还是先来我房里罢。” “来我房里。” “都走开,我先来的。” 众妓.女一言不合,竟为了争抢梁元敬大打出手,还有那等浑水摸鱼的,趁着混乱暗中偷摸,占了梁元敬不少便宜。 阿宝心道岂有此理,我还没摸过的,竟然给你们抢先摸了。当即一马当先,撸了袖子跃去梁元敬身前,凶神恶煞吼道:“别碰他!你!你的手!我都看见了!别摸了!快来人啊!有人非礼!有人非礼良家妇男了!” “……” 梁元敬小心地侧着身,尽全力避开那些摸过来的手,混乱中还听见酒保崩溃的哭嚎:“别摸啦!摸错人了!哎哟!谁掐小爷屁股!” 二人一鬼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穿过长廊,拣了个临街的阁儿逃进去,门刚一关上,都靠着门松了口长气。 阿宝满肚子火气,想揪着梁元敬的耳朵问,是不是全东京城的妓.女都认识他,他梁大人未免太声名远扬了! 然而目光滑过临窗的座位时,不由得眉头紧皱,心道:“这酒保怎么回事?这个阁子已有客人订了,还把我们领进来?” “还真是你。” 正站在窗边看街景的那人缓缓转身,鬓染尘霜,一张国字脸忠厚淳朴,带着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温暖笑容。 “我还以为,自己收错了信,梁先生,好久不见。” 阿宝呆立在原地,双腿如灌了铅一样,不能移动一步。 怎么回事? 是梦吗? 可是鬼魂是不会做梦的。 她无措地望向梁元敬,他向她点头。 阿宝迈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似有千钧,她一步步走向窗边那人,不敢置信地抬起手,去摸那张记忆中的脸,却摸了个空。 她如雏鸟似的投进他怀里,闭眼轻喃道:“阿哥……” - “怎么回事?我阿哥怎么会在这儿?他说‘收错了信’?什么信?你寄给他的信?你认识我阿哥吗?” 阿宝兴奋地简直停不下来,问题一个个地冒出来,又绕着阁子飘了两三圈。 梁元敬被她绕得头晕,忙阻止道:“等下,你先冷静一点。” 李雄奇怪道:“冷静什么?我很冷静啊。” “我冷静不下来啊!我太开心了!哈!” 阿宝一下飘到房梁上荡秋千,一下又趴在李雄肩头,像只小狐狸一样亲昵地磨蹭,“阿哥,我又见到你了,真好,我好想你啊。” 梁元敬微笑着道:“我族中有个堂兄,曾在李知州门下任司户参军,李知州改知滁州,也将他一并带去了。我写信向他打听你兄长踪迹,得知昔年李知州因被贬心怀怨懑,已于熙和二年春卒于任上,你兄长随即举家搬迁到了泉州,与海商做些小生意,现已在那边置了业。我打听到这些,便托相熟的人给他送了信,邀他来东京一叙。” “???”李雄惊恐回头,“你在跟谁说话?” “他在跟我说话,”阿宝说,又好奇地问梁元敬,“你跟我阿哥,是旧识?” 梁元敬“嗯”了一声,垂下眼道:“昔年曾有幸结缘。” 阿宝心道奇怪,他与阿哥认识,自己怎么不知道?莫非是在她离开扬州那几年识得的? 梁元敬抬眼问:“要跟他见面吗?” “我……我不知道。” 阿宝有些犹豫,回身看着李雄。 他满脸欲言又止,想必是以为梁元敬疯了,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 小时候阿哥就信奉鬼神之说,常给她讲山野精怪的故事,如今她是已死之身,一介亡魂,若赫然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吓坏了可怎么办? 再说了,若自己终有一日要去转世投胎,又何必还魂变成人,给他一个不该给的希望。 阿宝思来想去,竟然越想越不该出现在阿哥面前,她拿捏不定主意,只能无助地望向梁元敬。 “怎么办?我是见还是不见啊?” “见罢,”梁元敬说,“不是你的心愿么。” 他从木箱中掏出笔墨纸砚,铺在花梨木的桌案上,预备作画。 李雄一头雾水:“梁先生,你这是……” “请稍候我片刻。” 梁元敬道,随即有条不紊地铺纸,研墨,蘸笔,手腕轻抖,一行墨迹出现在雪白宣纸上。 李雄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心中却在嘀咕,这梁元敬不知是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经年不见,怎么看着像神智出了问题似的。 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眼睛瞪大了,“等等,你画的这是……” 阿宝凑过去看,也“咦”了一声:“你怎么画成我的样子了?” 要知道,平日阿宝上街,为了避免被人认出,他一般是将她画成与过往四五分相似的样子,有时还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人。 比如上次七夕夜,他就将她画成了一个清秀少年郎,乞巧佳节,街上多是红男绿女,唯独他们两个“男子”相伴游街,引来无数过往行人侧目。 “想必是为了让我与阿哥相见,才故意将我画成以前的模样。”阿宝心想。 从画里看自己与照镜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况且阿宝已经有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原来在梁元敬的笔下,我长这个样子,她默默地想。 画中人无疑是美的,一双新月弯眉,眼珠浓黑似墨,清亮有神,最惹眼的是那张樱桃唇,上唇薄,下唇略厚,唇中央有肉珠,微微嘟着,似喜似嗔,透出三分娇俏,七分天真。 她穿着一袭月白窄衫,下身浅紫色绣卐字纹襦裙,臂挽披帛,手中执着纨扇,扇面上绣的玉兔月下捣药图。 梁元敬画得这般好,画上人栩栩如生,似要活过来了似的。 李雄双眼通红,不自觉低头凑过去细看,离画愈近,余光中却见银光一闪,梁元敬手中拿着柄小刀,正挽了袖子,要往自己左手臂上割。 “!!!!!” “梁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李雄惊恐地看着他,欲过去夺刀,又怕两相争执之下,他伤到自己,只能待在原地劝道:“有什么话你好好说,不要冲动!把刀放下!” “我没事的。” 梁元敬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他一句。 阿宝从旁看着,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小声提醒:“少放点血。” 梁元敬垂眼:“嗯。” 锋利的刀刃抵上皮肤,顷刻间便割了个不小的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汇入画中,如海纳百川,形成一个奇妙旋涡,随后被吸纳得干干净净,画中美人亦凭空消失,只剩雪白宣纸。 李雄:“?????” 他拿袖子揉揉眼,再定睛一看。 不对,还是空的! 人呢?画纸上那么大一个人呢? 怎么回事?难道疯的不是梁元敬,是他?还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李雄满脸怀疑人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阿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23点之后更新。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谢谢! 另: 资料参考《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我们为什么爱宋朝》
第28章 惊厥 “阿哥。” 阿宝攥着裙裾, 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哥哥。 “你……”李雄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问,“你是阿宝?” “是!我是!” 阿宝点头如捣蒜, 恨不能飞扑上前抱住阿哥, 又怕吓着他, 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李雄指着她,转头问梁元敬:“你看得见吗?阿宝就站在那儿。” 梁元敬说:“看得见。” “这样啊。” 李雄悲壮地一点头, 随后两眼一翻, 昏死过去。 阿宝:“!!!” 梁元敬:“…………” “阿哥!”阿宝大叫一声,赶紧扑过去推他, “阿哥!你怎么了?” 李雄双眼紧闭, 不省人事。 阿宝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慌张无措道:“我……我把我哥吓死了。” 梁元敬伸指在李雄鼻端试了一下,道:“没死, 就是晕过去了。” 他的双手穿过李雄腋下,将他往阁中一张软榻上拖。 阿宝本想上前搭把手, 此时房门却被敲响了。 一位头挽危髻、腰系青花巾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口中道:“郎君们万福, 妾给爷们……” 看清房中景象,妇人的笑意僵在嘴角,呆呆地补完剩下的话:“……斟酒来了。” 阿宝正帮忙抬李雄的脚, 闻言回头,一脸毛躁:“啊?我们没请人斟酒啊, 走错门了罢?” “不……不是,”梁元敬累得气喘吁吁, 解释道, “她是焌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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