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吗?”阿宝回头望身后一眼,道,“他是我官人。” 说罢,又低头一笑:“呆子一个。” 吴氏:「很适合你。」 阿宝这次来不及开口,便在吴氏惊异的视线中,身体逐渐透明,化作一缕魂魄。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开棺 腊月二十七, 宜沐浴、祭祀、入殓、移柩、除服。 阿宝、梁元敬、觉明和尚、李雄前往南郊野外,进行了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李雄便挥着铁锹铲起了土, 和尚在一旁双掌合十, 诵念《地藏经》。 坟包越挖越深, 越往下,土壤层越湿润, 且呈现出一种像血一样的深红色。 觉明看得眉心紧攒。 自进入这片野林子后, 他就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干扰他, 让他非常不舒服。 李雄挖着挖着, 忽然目光一定,停下铲子,跳进墓坑, 用手掌抹去底部覆盖的薄薄一层细碎土粒,棺材的一角便显露出来。 他抬起头, 冲上面等着的人说:“找到了。” 三个男人合力, 一起将棺木抬了上来, 棺木并不十分沉重,材质由柏木制成,未曾上漆, 泥土没有覆盖的地方,显露出木头原本苍白的颜色。 也正因为没抹防腐涂料, 腐朽程度有点严重,棺材下的龙杠都被虫蛀空了, 随便一碰就零落散架, 可见当初下葬时有多么仓促。 李雄见状, 又是红着眼跳脚大骂,就连乡下再穷的人家,也没有这般潦草葬法,这简直就是不尊重死者,要被天打雷劈的。 觉明和尚亦满目悲悯,合掌叹道:“阿弥陀佛。” “阿哥,别骂了。” 阿宝捂住脸,无力地说。 梁元敬未发一言,垂着眼,抚上棺木,眸中神色不明,唯有手指轻微地颤抖着。 过了片刻,他打断李雄源源不断的骂辞:“李兄,开棺罢。” 棺盖上钉有九口子孙钉,已有轻微锈蚀,李雄没怎么费力,便将钉子撬开了。 黑色的铁钉一只只地掉在地上,阿宝忽然害怕去面对了,她更不想让梁元敬见到她的尸体,万一很难看怎么办? 她死了有三年,应该都腐烂成一具白骨了罢?万一日后她不在了,梁元敬每次想起她,都会联想起白骨森森的样子怎么办? “梁元敬,你……” 阿宝挪到他身前,正想劝他不要看,却见他陡然睁大眼睛,面色骤变。 这是怎么了? 阿宝莫名其妙,背后却响起一声野兽似的哭嚎。 “阿宝啊——” 李雄扑在打开的棺木上,扯着嗓子崩溃大哭:“我的阿宝啊!那些杀千刀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啊——” 阿宝转身,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 翻开的棺盖上,遍布指甲划痕,入木三分,木头中还嵌着断裂的甲片,血迹斑驳,棺木里,白骨嶙峋,以一种扭曲变形的诡异姿势蜷缩着,依稀可看出死者临死前有多么痛苦。 原来,她不是自缢而死的。 那日赵從将她抱在怀中,说她还有气,还活着,都是真的,并不是他神智错乱下的胡话。 原来,她竟是困在漆黑封闭的棺木中,活活被憋死的。 “轰隆——” 一声炸雷响起,霎时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今岁隆冬的第一场暴雨,终于是降下了,倾盆的骤雨将在场的三人瞬间淋成了落汤鸡,却无人出声说一句话,无根之水痛快地洗劫着大地。 梁元敬面孔惨白,雨水顺着他的脸庞,灌进他的脖颈里,他死死地攥着拳,牙关紧咬,眼周赤红,突然转身,大声质问阿宝:“你不是说你是悬梁自尽的吗?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 阿宝被他吓得慌忙摇头,忍不住恐惧地后退,“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她不知道! 不要问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 阿宝掩住耳朵,不停摇头,然而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片黑暗,好黑,伸手不见五指。 “来人啊——” 她拼命拍打着棺木,却只听到钉子楔入棺木中的声响。 “别——我还活着——” 她喊,却无人应答。 棺盖一寸寸地合上,严丝合缝,带走最后一丝光明,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大口呼吸,十指在棺盖上乱抓,抓得指甲断裂,鲜血淋漓。 痛!好痛! “赵從……”她喊。 “阿哥……”她绝望地哭着喊,“求求你们了……谁来救救我?” 没有人。 没有人会来救她,空气终于消耗殆尽,密闭的棺木中,她痛苦地挣扎,抽搐,双腿乱蹬,手指将脖子抓出一条条血痕,眼球爆凸,濒死之际,她爆发出此生最凄厉的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赵從!薛蘅!祝安!冯益全! 这天地间的所有人!她要他们都不!得!好!死! “啊啊啊啊啊啊!” “娘子——” 四周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离得最近的李雄已被大风掀去一旁的树干上,摔晕过去。 梁元敬伏在地上,耳鼻都渗出血来,指尖深陷进地面,竭力抬起头大喊:“阿宝,不要——” 觉明和尚也是七窍流血,顶着狂风冲到他身旁,将手中禅杖插入地中数寸,大喊:“抓着!” 梁元敬抱着禅杖,这才不至于被风刮走。 觉明又喊道:“佛珠给我!” “你要干什么?”梁元敬捂住手腕,“不要伤她!” 觉明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你睁大眼看看——那不是你娘子!她已经入魔了!” 梁元敬茫然望去,阿宝还在厉声尖叫,她的魂体已经不再透明,而是黑气弥漫,如此显眼的怨气,就连道行还未到家的觉明和尚都可以看出,缭绕森然的黑雾中,依稀可以看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暗夜中的嗜血修罗。 “不,”梁元敬还是摇头,拼命捂住手腕佛珠,“不……不,她是我娘子,我不能让你伤她……” “你——” 觉明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 暴雨还在下,雨柱被狂风吹得倾斜,天空乌云蔽日,电闪雷鸣,仿佛全东京的阴云都汇聚到了他们头顶,阴云聚成旋涡形状,形成一个雷暴中心,突然,一阵紫电霹雳闪过,犹如一条巨型长鞭抽过来,瞬间把坟墓边那株桃树劈作两半,树皮焦黑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雾中,再次爆发出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黑气瞬间暴涨数十倍,幻化成张牙舞爪的人形。 “快给我!” 觉明转头怒吼:“再不给,她就要被天雷劈得魂都不剩了!” 梁元敬一怔,不敢再耽误,立刻将腕上佛珠摘了给他。 觉明合掌默念一声佛号,随即将佛珠扯散,七粒宝珠迸发出耀眼佛光,漂浮至半空。 觉明就地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闭眼诵经,佛珠飞速旋转着,组成一个金色“卍”字,朝黑雾飞去,将其圈在里面,犹如绳索一般,越缚越紧,黑雾在其中左冲右突,疯狂搏斗,同时不停发出刺耳惨叫。 梁元敬胸骨震痛,硬生生呕出一大口黑血,却依然咬牙死撑着,没有晕过去。 “娘子……” 他伸出指尖,颤抖着,想要摸上那人,哪怕是一片裙角,“阿宝……不要成魔……” 黑雾中的尖叫似乎凝滞了一瞬,四周的风静了下来。 下一刻,佛光大炽,狂风又起,尖叫声再次响了起来,黑雾迅速弥漫暴涨,这次几乎要突破七粒佛珠设下的结界。 “继续!” 觉明吐出一口血,在风中大喊道:“元敬小友!继续跟她说话!不要停!她似乎听你的!” 梁元敬一愣,眉目低垂,殷红鲜血不停从他眼角滚滚而落,如同泪珠,衬得脸色愈发惨白,看上去,竟有一种阴森诡谲的美感。 片刻后,凄厉的女人惨叫声中,响起青年低沉的吟唱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濒临成魔的女鬼在这歌声的抚慰下,竟奇异地安静下来,七粒佛珠围绕她旋转着,磅礴的黑雾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一张女人扭曲的侧脸,微微仰着,似乎正在凝神细听。 风雨声远去,天地寂静,唯剩柔和的歌声。 天色越来越暗了,唯独觉明法身焕发出金色佛光,犹如黑夜中的一盏引路明灯,他双眸微阖,僧袍被狂风灌得鼓起,口齿鲜血不停溢出,兀自不休地合掌诵念着佛经。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停下诵经,起身拔出禅杖,竖掌当胸,一杖劈去,口中怒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宝小娘子,出魔罢!破——” 金刚禅杖佛光乍现,瞬间幻化成一根碗口粗细的大棒,携着劈山填海的万钧之力,一棒当头劈下! 黑雾尖叫着退散,七粒佛珠重归黯淡,掉在草地上,风雨停了,阳光重新照耀人间,四下一片死寂,静得可怕。 “娘子……” 梁元敬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干净脸上的血,四处寻找。 “娘子,你在哪儿?” “阿宝——” “你在哪里啊?”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肩膀颤抖,双手捂住脸,热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从指缝中溢出来。 “在这。” 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梁元敬回头,见阿宝一身红衫红裙,乌发披散,眉心一道黑色竖痕,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当年青城山下的初见。
第55章 花灯 腊月二十八, 阿宝的尸骨已被收敛进重新打好的楠木棺材里,停放在大相国寺的佛堂中,有三十六名僧人早晚诵《往生经》一遍, 为其超度。 后院禅室中, 觉明和尚将手串交给守真大师, 七粒佛珠都有或大或小的毁损,其中以那枚高僧的舍利子最为严重, 已经有了轻微裂痕, 守真托在掌心,只轻轻一握, 便化作了齑粉。 他将掌心粉尘倾倒进香炉中, 面色凝重道:“横死,又是在极阴棺木中,煞气最重, 恐怕要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才可除尽戾气。” 觉明跪坐在他身后的蒲团上, 颔首恭敬应“是”, 他才从昨日的驱魔行动中恢复过来, 元气大伤,唇色惨白,也没有了平时的神采奕奕。 守真沉吟道:“相国寺不可。” 相国寺距离市井太近, 红尘纷扰,确实不适合用作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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