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镇的街头,吴清风又出来说书了。 “吴大人将圣上赐的职位辞了,骇人听闻!而且圣上准了。” “嗐,人各有志。” 白纱布覆着双眼,吴清风依旧手握题着『清风绝色』的折扇,讲着怪诞离奇的故事。 木翘估计就在桌上的布囊里。 镇上的宅子屋檐都是积雪,冷到木翘快要进入冬眠。 吴清风声情并茂,“渔夫幸得一尾蛇——” 见银蛇并没有出来,围观的百姓有些喧闹。 “蛇呢?” “吴先生,蛇没有出来啊。” 吴清风一听,才知道银蛇没有出来。 他没有去唤那条蛇,而是将指节分明的食指竖在唇上,示意看客不要喧哗。 周围安静下来,百姓嘟嘟囔囔散了。 米竹轻笑,走到摊子前,“清风公子,别来无恙。” 吴清风收拾木桌的动作一顿,眉眼温润,“水夫人,清言他——” “他自愿写的自刎信。”米竹回道。 双眼覆着白纱的书生了然,不再多言。 米竹继续道:“木翘呢?” 提到他,吴清风唇角勾起,“他啊,回乡去了。他每个深冬会回乡祭祖,今年因为我的缘故还多待了一个多月。” 少女轻笑,“你的小银蛇也是深冬便不再听你使唤了,对吧?” “是啊,这条蛇——” 他唇角的弧度僵住,迟迟没有缓过神来,泛红的指尖在轻轻发颤。 银蛇有冬眠期。 并且蛇没有体温。 还有木翘给他写的说书怪闻里,蛇与渔夫,蛇与夫子…… 米竹感叹,与聪明人谈话,根本无需多费心力。 木翘还在布囊里打瞌睡,被一双轻轻颤着的手托起,放入衣襟中。 这次没有被放在摇摇晃晃的木箱里。 这次是在吴清风的心口处,在迷迷糊糊中听着他的心跳。 米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枯柳镇上的一个陌生的湖畔。 “殿下,你都想起来了吗?”水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秀眉紧紧蹙着,桃花眼里有几分怒意。 因为水牧又顶着红发,就出来招摇了,还只穿着单薄的长袍。 她大步踏着雪,凑到他跟前。 踮着脚,费劲地将鹅黄披风给他披上,用冰凉的指尖抚摸他的脸颊,描摹他的眉眼。 水牧眼眶更红,抬起的手臂又放下。 一个飞扑,米竹陷入他的怀抱,“没有想起全部。零零散散的残次片段罢了。” 感受到他身子一松,仿佛如获大赦。 她继续道:“想起了被木翘抛弃,我又孤零零地呆在湖底的宫殿。” 有些落寞,她的声音有几分委屈。 水牧抬手抚在少女的后背,低声道:“没事了。再后来,那就遇到我了。” 米竹面上一喜,“真的?遇到你之后呢?” 狐狸笑而不语。 不能再让她拿回记忆神魂的碎片了。 而狐骨与她的神魂碎片早就成为一体,哪怕今后,都要每个一段时间去剔骨。 他都不想殿下再找回记忆了。 “华糜双清才子,染了尘世浊渍。” “少念些文绉绉的东西。开春了,那蛇也醒了,走,去瞧瞧。” 枯柳镇的垂柳开始抽芽,在春风里摇曳生姿,街上,吴清风带着银蛇。 他整个人散发着温润气息。 声音轻缓,“那蛇生生世世为他觅得良人,然,此生有所不同——” 银蛇扭动的蛇身一顿。明明剧本里到这就结束了,清风怎么乱改剧本。 围观的看客眼神发亮,哟,憋了一个冬天,居然剧本都续写上来了,有意思。 吴清风摇着扇子,“那渔夫今世是个落魄书生,赴京赶考,名落孙山。” “他在大雪纷飞的深冬,被仇家剜掉了双眼,丢弃在深山。” 看客倒吸一口凉气,急切的目光锁在吴清风身上,催促他别卖关子。 银蛇怔怔地看着说书的男人,是即兴续写了剧本吗?心脏在狂跳。 如若清风知道了银蛇便是他木翘,一直以蛇的姿态跟在他身边,会疯掉的吧。 “所幸,这一世银蛇又出现了。拖着他走了数十里的雪地,还随他走遍南北,一路乞讨,说书。” 渐渐的,围观的人中有人发笑。 看客哄笑起来,笑着互相拍着肩背,“吴公子,原来是现编的故事,亏我还听得起劲儿哈哈哈……” “就是,那这条银蛇今生有何打算?要为吴公子寻个什么样儿的佳人?可不得直接尚公主?” “哈哈哈哈……” 吴清风抿嘴一笑,伸手捂住银蛇张开的嘴,果然,木翘的蛇嘴已经张得老大,朝着看客吐蛇信子。 他叹了口气,木翘这么禁不起挑逗,是怎么混成蛇妖的? 木翘张开的大嘴卡在吴清风两支手指上,被手指拦住。 银蛇灵活的身子一扭,缠绕上清风的手臂,圈着他的脖颈。 “尚公主倒是不必了,吴某呢,心系山水。” 双眼覆着白纱的男子背起木箱,转身踏着残雪离开。 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长出棵棵小苗,绽放朵朵洁白的小花,花上顶着残雪。 银蛇斯斯吐着蛇信子,木灵力丝丝溢出,被花草争夺着。 …… 初见,吴清风是渔夫,他饲养着一群草蛇,用来帮忙驱赶鱼群入网。 结果有一天,一条银蛇将他饲养的草蛇全吃了,害得他那一年血本无归。 他设计,将那条不甚聪慧的银蛇捉住,却还是放走了它,毕竟蛇有灵性。 主要是如此凶悍的蛇,怕是会记仇。 倒霉的是,此后出海打鱼,吴清风总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捕到的大多数是不能吃的鱼。 像毒鳗,索命海鳄…… 夜黑风高的夜里,吴清风独自出海。 他撒下渔网,便躺在渔舟上不作声。 此时,海底的暗流涌动,一条银蛇极速游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屁大点的鱼。” 它将食用鱼吓走,一尾巴勾来它最喜欢的食物——毒鳗,塞到吴清风的渔网里。 木翘满心欢喜地浮出水面,化成人形。 银发男人抬手将头发一撩,湿答答的银发滴着水,他长呼一口气,抱怨道, “这种比较好吃,小子既不会捕鱼,还大半夜起来出海,真是嫌命长——” “是吗?” 哗啦一声,赤着上半身的吴清风也浮出水面,笑着与木翘四目相对。
第21章 殿下,别紧张 木翘心惊,本想做好事不留名的。也好,凡人感恩戴德的,也没什么不好,还能加功德。 银发男人露出一个自以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笑容,“区区凡人,居然不畏惧?” 吴清风抬手搭在渔舟上,翻身上去,坐在船头俯视银发男人,笑了起来。 “再捕不到鱼,我可就要被我家老爷打死了,还怕别的?” 木翘一噎,他只知道这小子是个大户人家的家养奴,负责打渔。 没想到处境这么悲催。 海上月正圆,海风拂过面。他们各聊各的,却是意外地融洽。 日复一日,吴清风捕到的鱼成色越来越好,再没有掺着毒鱼。 在大宅院落里、家仆住的小院里、小树林里、渔舟上……渔夫与蛇,相谈甚欢。 “嘿,那位高小姐,怎么样?我可是替你送了好几次礼的。” 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银发男人笑嘻嘻地同船上的少年说道。 少年没有接话,眯眼躺在渔舟上。 木翘兴致勃勃,“那高小姐吧,人也高,也漂亮,还柔柔弱弱的,与你也不用怕被磋磨——” “老蛇,”少年打断他,“少议论人家姑娘,不妥。” 银发男人不以为然,带着点怨气,“还没娶呢,见色忘义!” “我何时说过要娶高小姐?是你自作主张搞出这些,要娶你自己去。” “嘿,你还卖乖,娶到高官小姐,你就能脱了奴籍。何况她也是图你好看,还不嫌你老。” 吴清风身侧的手掌握成拳,坐起身,直视银发男人,“是了,我一个家生奴,自然得规规矩矩听劝,不然还真是不识好歹。” “怎么说话呢?没有我,你还想娶到媳妇?” “既然如此,可少来同我谈天论地。免得污了了蛇仙的名号。” …… 渔夫大婚了,入赘做了高家姑爷,脱离了奴籍。 他与蛇,依旧时常见面。但常常是相对无言,欲言又止,踌躇满志。 于是木翘不再与他见面。 暗地里,银蛇绕在枝头,看高府内一派祥和,看着他为人夫,为人父。 银蛇浮在海面,看他泛舟在游船上,不再是出海捕鱼,而是携妻儿出游。 “没想到,小子还会吟诗作对了。这不是挺好吗?脱了奴籍,还儿女双全的——” “原来恼的是我说他奴籍?” 似是恍然醒悟,银蛇浮在海面,任由洋流汹涌,随波而动。终是没有再去寻故人。 一晃十来年过去。 一叶渔舟在海上飘了三天。 银蛇百无聊赖,浮在海面上,瞅着那叶渔舟,“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凡人,是丢了锚还是迷了路。” 木翘爬上渔舟,脸上的笑霎时间凝固。 渔舟上,雪白的发丝垂满桌案,一个男人端坐在船头,睁着眼,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 没有一丝生息。 “小,小子……” 银蛇化成人形,颤抖着,将人揽入怀里,“你,你怎么老成这样……起开,我坐一下……” 没有回应,他兀自坐在了对面,沉默不语。 渔舟上铺满宣纸,墨水洒落一地,染了吴清风的白发,染了纸和桌案。木翘捻起桌案上受了潮的纸墨。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银蛇将头埋在泛黄褶皱的纸中,嗅着潮湿的气息,喃喃着,“你傲气,你了不起——奴籍怎么了?又不是瞧不起你……” “对不起……” “对不起小子……” 思绪飘回来,枯柳镇就在身后,一人一蛇踏上归途。银蛇圈在吴清风的脖颈上,嘶嘶吐着蛇信子。 清风这脆弱又敏感的灵魂啊,离了他可怎么活。蛇尾翘得老高,不禁锁紧了吴清风的脖颈。 “咳咳……木翘,松开……” 折扇狠狠打在银蛇的脑袋,吴清风被锁喉,咳嗽得厉害,胡乱掐着它的蛇尾。 除夕夜。 枯柳镇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叫卖声此起彼伏,出来游玩的人群熙熙攘攘。 高台之上。 米竹趴在高楼的栏杆上,桃花眼中倒映着枯柳镇的万家灯火,“你带我来这,就是来看除夕夜家家团圆,而我孑然一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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