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近了,里头少年少女们的笑谈声就更加清晰可闻。周云辜不过顿了一瞬,就抬起手,屈指叩响了院门。 随着近处的闲话声一顿,不过片刻,门就被打开来,一位弟子探出半个身子,瞧见外头的来人后,几乎呆立当场。 这位弟子瞧着面目端正,一副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模样,整张脸上最引入注意的却是他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头的黑眼珠子灵活得很,整个人就显得多了几分机灵劲。 不是方才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薛五又是谁。 薛五呆楞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嘭地合上了大门。 门外的周云辜:“……” “谁来了啊,薛五,你作甚把门甩上。怎么不给人家开……” 院内传来另一位弟子的大声询问,话还未说完,就好似被人捂上了嘴巴,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压低了似是耳语。 周云辜被拒之门外,倒也不急,只负手悠然候着。 又过了几息,门再次被打开,换了个面生的弟子,正尴尬笑着,朝周云辜问好,并请他进来。 薛五早已寻了处角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装模作样地同周遭两名师兄弟闲聊着,连声音都不敢扬得高了。 虽然没在这位冷面周师兄手底下吃过什么亏,但晚些进山门的弟子们,可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初见时大伙儿瞧着那张俊逸过人的脸庞,都以为这是位温润的公子哥,也有不少师姐师妹起了心思想同他套些近乎,却尽数碰了壁灰扑扑地回来,自那之后,就再难有新人不知好歹地凑上这位周师兄眼前去了。 然而薛五此时面上小心翼翼地做人,脑子里思绪却活泛得很。 他今日在山脚值守,瞧见周云辜竟然带着位年轻的小姑娘回了山门,心里立时起了种种心思。待他二人上了山,薛五就再也坐不住了,正巧逢上有位相熟的同乡师兄正陪着几位师姐师妹结了伴儿下山,他好求歹求,终于央着那位师兄替了自己的班,他这才好跑上来打探虚实。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当时不得不抖露了这个消息。事实证明,这件事儿不仅惊到了他,讯息方一传开,就聚了好些师兄弟姐妹要一同来瞧瞧这位被周云辜带着临时造访山门的妙龄姑娘。 一行人风风火火,声势浩大,起先还有人忧心他们此番行为是否过于冒然失礼,万一吓着人家姑娘,实属不美;可院门一打开来,那位瞧着就机灵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眼里虽然写满了好奇,却很是开朗大方地一一同他们见了礼,热络地与他们往来交谈,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就已经同几位师姐妹熟识了,聊得正开心。 此时外院里几位同样好奇前来的师兄弟正闲闲聊着,说起这位名唤杳杳的姑娘,语气里竟有几分向往倾慕之意;往里去些,葡萄藤花架下的小几前,往日里很是清高孤傲的大师姐此时都笑得柔和,同那位杳杳姑娘搭着话,听话里意思,竟是正在邀她改日一同下山逛镇上的市集,小姑娘笑着应了,手里也没闲着,正将些瞧着精美可爱的小盒子一一分给众人。 薛五就有些恍惚了。 他瞧着自己周围这些收敛了傲气有些赧然的少年们,又看看里头此时恨不得同小姑娘以姐妹相称的一众少女,突然发觉,存着撮合周云辜和这位小姑娘谈恋爱心思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算了,急不得。当务之急是打探清楚这位漂亮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同周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这些自有满是好奇的同门们打听。 薛五就拎着袍子,蹑手蹑脚地准备退到院外去。 “薛五。” 他才起了念头,还未引人注目,就被人给叫住了。叫他名字的那人一把嗓音如同昆山玉碎,压低了声音却带着远超他年龄的冷肃沉然。 “为何不在值守上,却跑来此处闲逛?” 那人发问,听着语气倒还算和缓,薛五却连头也不敢回,就直接往外跑去,但又不敢不应,只好一边往外跑一边嘴里高喊着:“我错了师兄,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山下去老老实实看门——” 周云辜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进去找杳杳说话。 “师尊闭关了,你就暂且在此处住下,可行?若是需要给家里寄信,可以用乾陵山的渠道,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去隔壁找我就好。” 他旁若无人,就仿佛周遭聚集的拿八卦好奇目光打量他的同门似乎不存在。 同门的师兄弟们见他来了,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漂亮小姑娘是这位周师兄带回来的,还不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几人对视一眼,心思倒是收敛了大半;而凑在杳杳身边的几位女弟子,其中不乏有人曾对周云辜起过那些少女心思,只不过多少碰了钉子,如今瞧着周云辜对杳杳和声细语地叮嘱关心,神情难免意外又恍然。 杳杳仔细听着,待他说完,先是神情歉然地朝方才正同她聊得开心而被打断了的姑娘微笑着点头示意,这才转而答周云辜的话。 “好呀。我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应当给家里寄封信了,那我是写好了就直接拿给你吗?” 周云辜颔首,见她同旁人相处并无拘谨神色,怡然自得的很,性子又是开朗大气,很讨人喜欢,他就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多停留,同周遭大气都不敢喘的同门点头示意了一番,就告辞了。 待他走后,院内又寂静了片刻,这才逐渐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真想不到,周师兄还有如此好相处的一面啊……”一位比杳杳大上两岁的师姐喃喃感叹道。 杳杳闻言,眨了眨眼睛,问她:“他平日里,很难相处吗?” 众人都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年纪瞧着很要小上一些的小师妹却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也没有多难相处吧,就是他这个人瞧着很不爱搭理你,一副对什么事情都冷冷淡淡的样子,我们也就不怎么上去凑趣儿了。” 众人都恍然点头,确是如此。 最先发出感叹的师姐此时也回过神来了。 想她当初也曾对这位俊逸又优秀的周师兄起过念想,羞赧又暗自心喜地同他套过近乎,却是被冷面无私地挡了回来。她当初也曾经心里难过过,后来见这位师兄待谁都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就也渐渐想通了。 今日听同门们说他带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她先是惊讶,随后就想要瞧瞧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就随着大伙儿凑热闹来了。如今见了这位姑娘,她反倒释怀了许多。 眼前的姑娘杏眼桃腮,模样端正又俏丽,偏生还有灵气得很,听人说话时态度认真,总是未语人先笑,笑出两湾浅浅的梨涡;她也不是总笑的,时而有些小小的表情,皱皱鼻子挑挑眉头,偏偏都生动得不得了,真真是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的一个小姑娘。 她实在喜欢这位杳杳姑娘,就忍不住拿她逗起了趣儿:“杳杳,我怎么瞧着周师兄待你倒是不一般呀?”语罢,还眨了眨眼。 杳杳面上就流露出一点红来,却仍是笑着答她:“林师姐,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同周…师兄是同乡人,父母祖辈间有些往来,他近来也曾教导过我一二。” 瞧,小姑娘这会儿同六七位师姐妹们闲聊搭着话,转眼来还能准确记得自己的姓,又跟着乖乖叫上一声师姐,倒真像是位惹人喜爱的小师妹,答起话来也是有条理又知进退,怎能不叫人欢喜?
第25章 外院几名男弟子本就是陪着师姐师妹们来凑热闹, 此时一一告了退,女弟子们则是围着杳杳又聊了好些时候的天。 先前说话的那位年纪小些的弟子没有姓,是自小被抱入山门养大的孤儿, 名唤“明兮”, 性子倒是养得天真又活泼。 此时她征求了杳杳的同意后, 早已耐不住好奇, 打开了方才杳杳送给她们的精巧小盒。 小盒子里正是小狐妖红花花告别时送给杳杳的那些鲜花研制的胭脂。 胭脂用白瓷的小碗盛着,甫一打开盖来,就有清幽好闻的香气飘散出来, 里头的膏体色泽莹润均匀, 沾上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来,顺滑得很, 颜色也调得将将好, 就像是少女面颊上自然的羞红。 一众少女都适逢爱美的年纪,瞧见了个个爱不释手得很,性子活泼直爽些的已经开口夸奖了起来, 顺带问杳杳是哪里淘到如此的好货色。 杳杳自幼富养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之地, 也算是见过不少上品的胭脂水粉,见了手上胭脂的品质,仍是要感叹小狐狸手艺不凡。 方才的几番闲谈中她也算是了解到了许多与乾陵山有关的消息。乾陵山虽是除恶扬善的正道宗派,却并不以众生万象的族类论正邪, 是难得会同妖兽精怪友善相处的修仙宗门。 而这一切也是有缘由的。 传闻已经仙去的上一代掌门, 也就是如今的元德真人的师父, 初初在此山开宗立派时, 这座山还不叫乾陵山, 而是被唤作乾山的,这也正应了山下乾山镇的名字。 当时乾山上有妖物为害, 且那妖物通了人性,竟是勾结了心怀不轨的修士,残害了不少乾山镇上的百姓。后来妖物被那位开宗立派的先掌门斩杀于山巅,尸身落入后山的山缝中,先掌门用大阵将其彻底封印,这才在山上开了山门,收授弟子,乾山也被人们改称为乾陵山。 而那位勾结妖物的人类修士手上握着乾山镇数百名百姓的害命之仇,却在仓皇之中趁乱逃跑了,这也成了先掌门的心头大忌。自此,乾陵山教授弟子从不以族类论是非善恶,只辨行事作风,即便是妖修,只要行事作风端正,有惩恶扬善之心,他们也能与之友好往来,对于人类打着修炼之名犯下恶逆之事他们则绝不姑息,成就了乾陵山如今的清正名号。 思绪转回来,杳杳就开了口: “这其实是我来时路上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送予我的,她如今就在乾山镇上,应当是做起了胭脂生意。” 明兮立时来了兴趣,大咧咧地开口道:“真的吗?那太好啦,正好方才不是同姐姐约好了有空一道去山下的镇子逛逛吗?不如我们明日下了早课就去吧!” 林师姐自是拿她没法,又问过杳杳的意见,见她并不反对,一行人就这样约定下来,随后几人又热切叮嘱了杳杳几句,诸如生活上的种种,以及有事情可以去寻她们之类。 待送走了她们,晚间时分周云辜又过来了一趟。 今夜是个晴夜,风静悄悄的,隐隐间有虫鸣声传来。 山上有些寒凉,露气又重,杳杳吃饱了在外头闲闲散步,散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凉意,准备回屋添衣。回朗然居的路上要经过周云辜的院子,杳杳不由自主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院门前头的牌匾上“入梦居”三个大字潇洒写意,颇有风骨,就是这名字倒叫她有些意外,总感觉自己住的那处院子才符合他周云辜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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