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回过头来,一张清凌凌的脸上,杏眼微红,嘴角死死抿着,他最爱的那两处梨涡微微陷进去了一点。 周云辜笑了笑。 “你是仙,应当惯了万物生灭,生死离别。” 杳杳不答,只倔强地望着他。周云辜微微叹了口气。 “为何今日却像个孩子一般?” 问完这句,他又有些失笑。 确实时常同一个孩子般懵懂而纯真,但有时又有些看破世事的淡然。 只是此时,面上的色全然不同于以往,眼里是写满了不舍的悲怆,唇角是死死咬牙因而往一些的弧度。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的眼睛就已经红透了。 他突然笑了一,笑容里有些无奈。 他这一生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生命的终结,他觉得他会平静而漠然地迎接自己的结局,却在眼的最后头,看着眼前为他红了眼眶的仙姑娘,心中生出的是对人世的眷恋与不舍。 他凑上去,吻了吻的嘴角,手指想要抹平紧皱的眉头,嘴里却倏然尝了一点咸。 原来仙的眼泪也是咸的。 天雷似乎是在蕴养一击必中之力,并未立刻落。 在逐渐膨胀而近的雷声中,周云辜却突然问了杳杳一句—— “凡人身死后,会是什么情形?” 他问得突然,让杳杳愣了一瞬。 随后还是低哑着声音回答道:“会入轮回。” 这个说法并不陌生,同绝多数凡人设想和信奉的一样。 原来人真的会有来生。 只是也从来没有人记得自己的往生。 “入轮回啊。”他这样喃喃道,“会忘了一切,对吧?” 杳杳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他早就设想过的结局。自打他动心之时起,就该意识这一切;他却仍旧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而眼前的仙姑娘为了他落泪,这比之即来临的分别还要叫他心里难受。 “公平起,那请你也忘了吧。” 他这样说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同的位置所在做了个对调,死死互在了身后。 他听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周云辜却只是握了握的手,力道不容拒绝。 他听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坚定—— “求你了。” 他的意识随着不可阻挡的白光落,就此溃散。 …… 后来那一年的祀节,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几十年。 据说那一日,晴夜惊现落雷,刺目的光几乎照亮了整座城,却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同幻觉。 有人说,这是迹,仙真的存在。 凡人们津津乐道,心说既然仙存在,那么人是否也能修炼成仙;又说这是否是哪位仙凡间任意妄为,惹了天怒,这才雷劫引至凡界。 而任意妄为的仙却顶着一身狼狈,通红着双目往地府里赶,要去捞人。
第三卷
第72章 杳杳睁开眼后, 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去接受那段冗长梦境里的回忆。 是的,自打她在乾陵山脚下的树林里燃尽生命将灵气注入迷梦镜,击退了不怀好意的神秘人后, 她投入下界的这一缕魂魄便重新回了天上。 只是当时她受创过于严重, 转而陷入了昏迷, 直到如今才重新醒过来。 而在她的昏迷沉睡中, 她将藏入心底几近成为执念的那段过往凝成了一个梦,又重新在梦境之中经历了一遭。 她有些恍惚。 神魂上的损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现在也不过是能支撑着她清醒过来, 还不能算是大好。 她感受了一番, 见根基无碍,放了心, 又勉力撑着身子, 坐了起来。 环顾四方,是她在迷梦泽的居所,一切都是熟悉模样。 余辞似乎在她昏迷期间一直在照顾她, 正好推门进来, 见她愣愣地坐在榻上,先是一惊,随后便喜道:“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杳杳有些纳闷。 她是去了凡界走了一遭轮回,又昏睡了些时日, 可她脑子没坏。 她怎么不记得, 余辞是这么个跳脱且情绪外露的性子?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又或者是眼前的余辞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她还是在做梦? 司梦的神女头一次被自己的重重梦境给弄得迷糊了。 余辞话音落下, 后头又有人敲了敲门。 “我能进来吗?” 杳杳听声音, 也是位熟人, 那位熟人前不久还在她的梦里同司命狼狈为奸,替司命传话将自己骗回天上, 想要自己放弃替人改命。 余辞打量了下她,见她只是呆呆坐着,并无什么抗拒反应,也无不妥,就同外头那人道:“进来吧。” 随着门响,顶着一头显眼红发的神仙进了门来,神色一扫往日的慵懒,步履也有些急而快。 直到看见杳杳朝他投去目光,他才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放下心来。 杳杳心中又道一声奇怪——她到底去了人间多久,又睡了多久?怎么两位熟识的神仙都变得同她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玄炽也就算了,纵然难得见他为什么事情焦虑急躁,到底眼前他也不算太过失态;可余辞这一副活泼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外冷内热可爱小冰块怎么变得在人前都不端着冷漠架子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余辞身上还带着几分司年轮才有的不靠谱气质…… 一定是自己还没缓过来吧。 杳杳当机立断地躺下,将被子掀过头顶,闭上眼想要再睡一觉。 眼睛方一合上,她却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于是就在玄炽跟余辞的面面相觑之下,才从凡界历了一世劫又受重创归来的司梦神女杳杳,在昏睡醒来之后便像魔怔了一般,躺下又坐起,定定看着他二人,问了一句—— “我睡了多久?” 她先前做的那个装满回忆的梦清晰到那一年间的每一处细节,按她的经验来讲,想必时间是不会短的。 果然,余辞想了想,似乎是在算日子,随后答道:“有月余了吧。” 余辞嘴里的月余必定是按照天上的时间流逝来算的。 那么放在人间也至少过去了三四十年了。 她原本要起身往外冲,想明白这一茬后又放慢了动作。 不急于这一时。人间三四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当务之急是收拾好自己,走一趟司命那处。 她缓下劲儿来,余辞和玄炽却被她这一惊一乍之间整得面面相觑。 余辞上前了一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怪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还没缓过劲来?要不你再睡睡。” 杳杳却一把拽住她的手,目光颇有些难言。 “……你没事吧?余辞,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余辞被她这句话气得一噎,重新板起脸来,就又是那副冰块儿模样。 她没好气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杳杳的脑门。 “这才对嘛,我们神仙界数一数二高冷的女剑君。”杳杳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好啦。我没事儿,感觉好着呢,不过我倒是有事儿要找一趟司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也不避讳有人在场,拈诀摇身一变就换了身体面打扮。 她抚平裙摆。睡得有些久了,脚步有些不稳,起身迈步还踉跄了一下。 她迎上两位好友的关切眼神,想了想,微微偏了头,问他们道:“你们要同我一起去吗?” 在杳杳昏迷的时候,余辞早就听司年轮说过了她下界投胎的这一番因果缘由,此时她抬眼仔细去望杳杳,见对方眼角微垂,嘴唇抿着,瞧着虽然有些示弱般的可爱柔和,神色也算是平和—— 但她与她相熟数万年了,自然是熟知杳杳这一副脸色并不是什么好脸色,想必是憋着气要找司年轮麻烦呢。 “我去啊。” 她连忙跟上。 玄炽则是愣了一下,摇摇头,同他们告了别,三人出了门就分头行动,杳杳同余辞一道往轮回台去了。 …… 司年轮正过着难得的清闲日子,就收到余辞的传信,说是杳杳醒了,正往他这来。 他顿时苦了脸,传信回去,叫余辞替他将小祖宗拦着点儿,他这儿可没有东西再能给她造作了。 余辞却没有给他回音。 不一会儿,门就被人敲响了。 司年轮只将门开了条缝儿,探头出来打量来人,死守着门不肯将人先迎进来。 余辞就有些无语,给他使了个眼色。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如今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就算杳杳不服或是再起疑,也没处印证。 他又有了底气,这才将门彻底打开来。 紧接着他就看见,进门来的杳杳对他摆出一个笑来——明明对方是可爱的长相,往日里性子也算活泼,他却觉得这个笑容莫名叫他瘆得慌。 就好像在说,现在没空找他麻烦所以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待要用他的地方用尽了,再来同他秋后算账。 司年轮打了个哆嗦,端起勉强的笑容来,同对方寒暄,连语气都有些发抖。 “你醒了啊?好久不见,哈哈。” 他在心里盘算,对方此时找上门来,是要同他清算哪一桩债。 杳杳并未搭上他的客套寒暄,只开口直言问他:“我要看周云辜的命格。” 司命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是为了这一桩事情啊!那他可就高枕无忧了。 他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和和气气地笑了一下,还反问道:“你是要看原本同你下凡那一世有姻缘的周云辜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杳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应了“是”。 就见司年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玩味起来,先前的唯唯诺诺也消失不见,好似很有底气,丝毫不怕她再对命格造作。 司年轮道:“啊,看不了了。没有这个人了。” 杳杳皱了眉头。 “没有这个人了是什么意思?” 司年轮也不替她解释,只摇头晃脑道:“没有就是没有了——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看。” 话音刚落下,杳杳果然就自己上书架前去翻找命格簿子了。 她找过数次,早已熟悉了书架上排布摆放的规律,按照周云辜那一世的信息去找,找了一通,却沉了脸色。 当真是找不到记载他命格的册子。 司年轮还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看着,甚至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儿,被余辞用眼神警告着,又往他脑门儿上敲了个脑瓜蹦儿,才安分下来。 杳杳很快也想起来。 周云辜受雷劫身死的那一世,她当时就找上了司命,盘问了一番缘由,司命自是咬死了不肯说,只告诉她,凡人既然身死,走完了命格簿子上的安排,那一页同他有关的命格就也消散了,连一个字都不会留下——最多能像她之前那样,去三世镜那儿看上一番非常有限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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