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看着凡间的故人,抿唇笑了笑,对他送上祝福:“你定然会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 杳杳从乾陵山出来,未曾拈诀瞬身而行,而是缓缓一路走下了山。 此行重新取回了她的迷梦镜,也打探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虚得她跑这一趟。 只是她想起薛五在她临行前那一番欲言又止,和她问起后对方下定决心从而告诉她的事情,心绪难免有些无法平静。 薛五告诉她一件事情,虽然有一半都源自于他的猜测。 他说,他当时其实格外关注在意周云辜这人,主要是觉得对方优秀又瞩目,有些嫉妒之心在里面,他一直想同他争个高下。 他一直觉得周师兄此人十分早慧,甚至有些深沉了,就好似心里埋藏着什么秘密;而他曾经偷听过师尊元德道人同周云辜的谈话,元德道人也曾说过他道心不明不净,受往事牵绊,执念太过。 再结合方才杳杳同他解惑时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很难不升起什么别的猜测。 他们修道之人是信奉转世轮回的,要他看,这周师兄倒像是带着什么前世的记忆,好似背负着深重的寄托一般。 薛五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今日这一番额外的话语,总归是我多管闲事了。杳杳姑娘……额,神女也别过于在意,只是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杳杳却觉得他这一番猜测对她而言如醍醐灌顶。 她回想起周云辜对自己莫名的亲近,以及见到她之后倏然转变的态度,还有他偶尔对着她所露出的、如同前世一般的温柔神色——她再单纯只是顾杳杳一介凡人,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偶尔还因他这些莫名的情态感到困惑,觉得看不懂他所想。 如今被薛五这一番猜测所点拨,再细想来,事情竟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杳杳闭了闭眼睛。 对于这一场莫名陷入的情劫,她其实有点儿迷茫懵懂。 就好像她经历过的那些感情由凡人的两世来沉淀,让她像是走在空蒙的白雾里一样,摸不着边际。 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也曾宽慰着自己,冗长的过去与未来里,多一个他或是少一个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当她再去仔细想起周云辜那个人的时候,所有原本平静而无所求的心绪都随之剧烈涌动,如同烈火烹油,又如同春风拂过,悸动也好难过也罢,都又变得鲜活了。 这是否就是人们为之心动为之付出又为之发狂的所谓情爱? 杳杳这样想着。 她后知后觉自己动了心入了情劫,还是觉得这一切很飘渺,有些迷茫与无措,像是一只手将她的心微微用力去握,明明是让人有些惧怕的提心吊胆,却又好像藏着未知的喜意,叫人觉得这件事儿也不赖。 月牙儿渐渐沉了,破晓的光撕开天幕,洒落一点儿下来,人间迎来了新的一日。 杳杳走过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乾山镇,路过无数凡人沉睡的梦,就好像路过他的世界,便也算是路过了他的梦。 她再看了一眼乾陵山。这片她同他一起呆过的地方,也是他度过了小半生的地方。 只可惜他这一世依旧没有获得一个完满的梦,带着遗憾再次入了天道的轮回,等待开启新的命运。 杳杳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她的目色中一片清明,带着坚定。 她得回去再找一趟司命。 …… 轮回台。 司年轮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杳杳,先是一个激灵,待惊慌平复,便是十分的无奈。 都怪这小祖宗,为了周云辜的事儿,总来烦扰他,都给他心里造成阴影了。 此时余辞不在,万一对方要他好看,也没个人劝架。 故司年轮无奈归无奈——毕竟这一桩事情他也再帮不了她,她同一个“凡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时间都不会有结果。 他是死乞白赖住了,不会再松口或是心软,给她开后门从而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他不觉得那位冷心冷情到极致的神君,经历了凡世的历练与洗礼,就会尝试着坠入十丈红尘,被情爱所困。 杳杳如今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他有心劝一劝自己的友人,开导她不要揪着一位凡人不放从而自苦,倒也不忘用提防的神色望向对方,防止小祖宗又喊打喊杀地为难恐吓他。 “你怎么又来了?又是为了那个周、周云辜的事儿吧。” 杳杳并未否认,却也没有以往每次赶来时的急与怒。 她平静得过分,反而叫司年轮更加狐疑。 “我说,你不是吧你……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死心眼儿的。”司年轮道:“要我说,你趁早醒悟吧,仙凡有别,纵使你一世又一世地守着他,又图个什么呢?” 杳杳未曾应声,反而是有些沉默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走神想些什么。 司年轮便继续语重心长道:“早脱身早快活,听我一句劝,情情爱爱的不是什么使神仙快活的事情,你真好奇,看看话本子也就罢了——再不济,我这儿万千凡人的命格,也都随你翻看了,你还看不够吗?非要自己去体验,真是……” 杳杳却好似不认同他这一番话语,神色不为所动。 她将目光缓缓转到司年轮身上。 司年轮今日是铁了心想要劝服她,说起话来嘴就没了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苦口婆心地往外倒—— “你看看,你造作了人家两世吧,两世的结果如何?一世叫人家好端端地见了异象糟了雷劈,另一世害得人家早早瞎了眼聋了耳。” 杳杳皱眉,张了张嘴,却被司年轮打断。 “得,得——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也不能赖你?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投胎去求陪他的第二世,自己的命数也没有遵从天道原本的安排?”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周云辜为什么突然要修道?” 杳杳闻言便收回了想要打断司年轮的意图。 好似答案近在眼前,她只需要从司年轮这里亲口得到一个印证。 便听见司年轮继续道:“他投胎的时候,躲了孟婆汤没喝,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步入了轮回。” 杳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纵使她从薛五那里听到过这个猜测,自己也如此猜测了一番,此时听到了印证,却仍旧让她有些惊讶。 司命却紧接着问她:“你知道他投胎那天,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杳杳迟疑了片刻,在脑海里回想那段时日的记忆。 很快她便想起来,自己当时大闹了忘川地界,只为了去逮周云辜即将步入轮回的魂儿,闹得地府里一众鬼神都来拦她,连孟婆也离了职守。 她有些呆立当场。 就见司命道:“所以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有妄念,也不会带着记忆入了转生;而如果不是他带着记忆一心要修道成仙,你下凡历劫的那一世命数便会跟着命格簿子走,也不会出现旁的差错。” 司命又摇头晃脑起来:“因生果,果又生因,万物皆因你呐——” 却被消化完这一切重新坚定了神色的杳杳打断了。 她打断司年轮的模样瞧着有些不耐烦,语气却放得极低,说着说着连眉眼也微微沉寂了一些。 “你告诉我周云辜投胎的消息,我答应你不再多加干涉凡人事务——甚至我可以答应,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看着他。 凡人为了修道成仙前仆后继,而神仙却坠入与凡人的情劫,不可脱身。 就像是天道的均衡,宿命的轮回。 司年轮静默半晌,没了话语,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
第77章 数百年的凡间时光, 搁在神仙眼里,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凡世仍旧如常演变着,上演着生老病死, 世事轮回。 下了宵禁令的京城除了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城卫, 再无其他动静, 万事万物都仿佛陷入沉睡。 周云辜在自己的宅邸里, 又一次梦到了那位不肯告知他姓名的神女。 其实在第一次梦到她之前,他从来都不会做什么具体的梦。 因而凡人对于梦境卦象议论纷纷之时,他向来都是不甚在意的。 可在某一个夜里, 他如同遍布浓雾般的梦中, 闯进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位姑娘甫一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就有所感应, 原本混混沌沌的神识也变得清晰, 冷冷旁观着闯入的人。 姑娘粉面桃花腮,同其他那些漂亮姑娘瞧着没什么分别,唯独一双杏子眸亮晶晶的, 看向他人的时候带着笑意, 就很讨人喜欢。 “唉,这一回来迟了些。”她这样嘟囔着,环顾了一遭,就同虚虚浮在梦境之中的周云辜的神识对上了视线。 他分明感觉得到, 自己在梦中并无什么实体, 只是一片虚无飘渺的神识, 那位莫名闯入的姑娘却好似能看见他似地, 眼睛亮了一瞬。 随后, 姑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 他难得愣了愣。 就见姑娘又拍了拍脑袋,笑道:“倒是忘了这一茬, 头一遭来,想必你还不知道如何在梦境中提炼出你的实体来吧?” 这样说着,她拈了指,手腕翻出好看的弧度来,遥遥朝周云辜所在的方向一指。 周云辜心中微顿,随即下意识伸出手来,便看见自己在梦中化出了形来,此时人已脚踏实地。 那位姑娘便朝他走来,笑意盈盈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 随着他落到了实体,周遭原本氤氲着的浓稠雾气也开始缓慢地散开来,天边露出一弯弦月,不远处有片苍郁的竹林,随着风过而簌簌轻语。 他看着这一切变化,眼底有了些讶然。 而那位姑娘也移了目光去瞧着周遭的景致变化,神色有些感慨和怀念。 周云辜先前未回应她的问好,此时竟忍不住主动开口,朝她问了一句:“请问姑娘是……?” 那位姑娘闻言便回过了头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竟然主动同我搭话了。”她神色里有点儿惊奇,又有点儿欣慰,“这还是你头一回在梦里主动问起我来呢。以往都是等着我循循善诱同你一轮轮地说话,才肯分出眼神来瞧我几眼……” 又是那副怀念的神色,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周云辜有些默然,心中却不觉得抗拒。 终归是在梦里,他倒没有半分惊慌,将周围环顾了一遭后,便只静静立着。 那姑娘也没让他一个人沉默多久,主动凑上前来同他说话。 “你刚刚问我是谁吗?” 她凑得有些近,按理说他应当会觉得对方很没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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