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没被黎翡捏着手腕把玩的话,谢知寒一定会觉得更轻松一点。 光是她的贴近,就已经挟带着一股令人提心吊胆的压力,像是风雨欲摧之前的云层,哪怕只是轻轻地摩挲着他手上的伤口,都让谢知寒恍惚间以为她会在下一刻就把自己的手指捏碎。 黎翡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她兴致不减地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又状极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发丝、蒙着双眼的绸带。那种微妙的触感从眼前到耳畔,热切逼人,宛如情人的爱抚。 但他只能从中感到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算什么?蟒蛇吃人之前给食物做的心理准备么? 谢知寒沉默不语。 黎翡不介意他的安静,对她来说,无念本来就很安静。她只是自由自在地摸了一会儿他的脸颊和发丝,像是抚摸小动物一样,而后又扳过他的脸,在他耳畔道:“把神识放出去。” “你……” “要飞到交战区了。”她轻飘飘地道。 不出所料,谢知寒自身难保,依旧改不掉关心战况的毛病。他立即放开神识,在黎翡允许的情况下蔓延过去,在脑海中映出周围的情况。 飞鸾之下,残余的断肢、破损的法器,还有沉涸到暗红的血迹,一滴一滴地漫进黄土垄中。滔天的血气扑面冲来,跟谢知寒的神魂猛地碰撞了一下。 他连日疲惫,猝不及防地被血气刺穿,忍不住捂住了额角,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黎翡盯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跟无念一模一样的脸,这是他的转世。但她极少在这张脸上看到脆弱的、受伤的神情。黎翡有些迷上这种感觉了,她喜欢看他哭。 “你故意……” “不是哦。”黎翡支着下颔,“其实我是想说,下面有你师兄弟的尸体……” 谢知寒手掌倏地一紧,立即又不顾疼痛地放开神识,但这一次,黎翡将他挡了回去。他的感知完全处在这个女人的控制当中,像是碰到了一堵足够坚硬的墙。 “让我看看。”他说。 黎翡道:“骗你的。” 谢知寒抿直了唇,他蹙着眉头,控制着平稳的声音说:“阁下何必……” 话没说完,他的神识完全被黎翡给摁了回来,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连周围的人影都感觉不到了。一片灰蒙蒙当中,她似乎心情很好地问:“让我猜猜,出尘脱俗的蓬莱道子,你是不是要拿生灵涂炭来指责我了?” 其实修士与魔族的战役,几乎波及不到红尘人烟。许多值得抢夺的灵脉资源,也大多都在渺无人烟之地。 谢知寒不善言谈,他道:“如若黎姑娘想听,我也可以思考措辞,指责一番。” 黎翡舔了舔尖牙:“我想听你用无念的口气跟我说话,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人连折磨你都觉得不尽兴。” 谢知寒拢紧眉尖,带着点疏远的抗拒感:“那我还是想不起来好了。” 黎翡本来该生气,但似乎是烂柯寺的消息让她心情很好的缘故,居然笑眯眯地勾住他的脖颈,像是捞住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对着太阴之体埋头吸了一口。 她温热的肌肤贴着他的后颈,像一团灼热的火。 谢知寒只能忍受。他的手下意识地抵挡着她,但只是碰到了黎翡身上的薄而坚硬的甲胄,暗红的轻甲战袍上印着繁复的纹路,衣袍上烙印着的魔纹让人很不适应,他挪了挪手,碰到一片更温热的地方。 黎翡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手。 谢知寒瞬间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她的胸口,手指立即蜷缩起来挪开,但居然没成功,黎翡毫不介意地又拥上去,像是大热天抱着一块冰似的,连尾巴都缠过来绕住他的腰。 谢知寒避之不及,无法跟她保持距离,像是浑身上下都让黎翡“使用”了一遍似的,把他当某种物件或者摆设来用,他感觉自己的发尾被撩开,她的气息轻而滚烫地撩过去。 她说:“以前……我就是这么被你诱惑到的。” 以前?谢知寒怔了一下:“什么?” “你不记得。”黎翡略显烦恼地收紧了尾巴,“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元阳之身,险些毁了多年修为的份上,这笔账我还没跟你好好算。” 谢知寒思绪停转。 剑尊跟她……跟她……那个……你们都这样了,还只是“知己”? 就在此刻,飞鸾青霄车突然减速,鸾鸟浮空,在车驾的正前方被人拦阻住。 “你这个魔头,居然敢掠走我小师叔,快把他放了!” 谢知寒瞬间听出这是他一位师侄的声音。蓬莱派早有打算,决计不会在这时候来拦黎翡的车驾,必是他得知此事,私自前来。 黎翡摁住他的肩,没让谢道长起身。她唇边笑意未减,但眼中已是一片幽暗,抬手打了个响指,飞鸾车车门大开,只隔着一层碧天青的珠帘。 “小师叔!”拦车之人是个年轻道修,青衣负剑,看起来外貌只有二十上下。 “你要是真心疼他,就不该来这一趟。”黎翡的手从肩膀滑过去,停到他的脖颈边,顺便封住了他的声音,后半句是对谢知寒说的,“你给我闭嘴。” 谢知寒拉住她的衣角,捂住喉咙咳嗽了几声,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年轻道修更为激动:“别碰我师叔!你这个女魔头!淫/魔!” 外界知道谢知寒是无念转世的人并不多,对黎翡派人掳走他的猜测也五花八门,众说纷纭。这个蓬莱弟子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一耳朵,怒火冲天、义愤填膺地过来送死了。 黎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听笑了:“哦——蓬莱道子的滋味真不错啊,你来晚了。不过也好,这就送你下去跟林云展团聚。” “你——” 可惜黎翡已经没有兴致跟他玩下去了。下一刻,刺骨的魔气从车驾内涌出,如浪潮般将年轻道修包裹,几乎眨眼间就要将他撕得粉碎,与此同时,半空中猛然裂开一条缝隙,发出一道沉沉的、蔓延无边的古寺钟鸣声。 周围的光线都扭曲了片刻,在魔气正中,那位道修已经不知所踪,原地只剩下一个年龄大约四五岁,穿着白色僧衣、额头上烙着佛印的一个小沙弥。 “阿弥陀佛。”小沙弥行礼道,“烂柯寺妙真见过女施主。” “是你们透露了我的位置。”黎翡道,“让这个蠢货来送死,又把人救下,这是要试探我什么呢?” 小沙弥眨了眨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女施主放他一马。” 黎翡道:“你有这种面子?” “剑尊阁下在忘尘海坐化,就是为了洗去尘寰,从此忘记一切。除了小僧和小僧的师父还有些办法之外,他人别无手段。”妙真嗓音稚嫩地道,他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光头,“虽然小僧修炼时出了点岔子,现下是这个模样……但谢道长跟小僧是旧相识,我是不会害他的。” ……看起来就不怎么可靠。 “谢道长,别来无恙乎。”妙真朝着谢知寒行了个佛礼,“可还记得十年前流云峰上,与小僧辩经三日,不分胜负的往事?” 黎翡盯着他看了两眼,解除了对谢知寒的禁声。 谢知寒处境艰难,颇觉自己像她的提线木偶,只得无奈答:“记得。多谢佛子救我师侄,下次别利用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黎姑娘可没有。” 黎翡扭头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谢知寒不看她,声音有点沙哑,表情不变地道:“我不敢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很敢嘛小谢hhhh 还是想早上发布,还是老规矩早九吧~~
第7章 光阴 有妙真引路,飞鸾青霄车在十三魔域上空穿过一片金光,旋即越过千山万水,进入一片锦绣绵延的山川之间。 青鸾俯冲而下,一座山水间的寺庙浮现其中,云雾缭绕。上面的匾额刻着古朴无奇的“烂柯”二字,两边的对联为:钟声惊醒迷梦客,红尘笼住弈棋人。 寺内一片寂静,往来僧人脚步悄然。青鸾停下之后,妙真脚步微顿,转头道:“还请女施主进入正堂,菩萨已等候多时了。” 黎翡此前倒是跟烂柯寺的慧殊菩萨见过几面,只不过这位菩萨深居简出,少问世事,只在当初修补镇天神柱时出过力,平日里萍踪浪迹,连烂柯寺也不常住。 如今竟在寺中等候,想必也是为了黎翡破除封印的这件大事了。 黎翡看了谢知寒一眼。 妙真立刻道:“小僧会照顾好谢道长的。” 黎翡笑了一声,对着小和尚道:“你照顾他?” 妙真道:“菩萨说,无论女施主是如何想,都不会让谢道长一死了之的。既然如此,小僧自然好好保护道长,这也是菩萨的嘱托。” 黎翡伸手摸了一把小和尚的光头,在他手感不错的秃瓢上揉了一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轻微笑意地道:“说得好,小和尚,要是还有坏心的话,本座拆了你的庙。” 妙真闭上眼,双手合十,认真道:“小僧不敢。” 等到黎翡进入正堂、身影消失后,妙真才嗖地回过头,眼神活跃地打量了谢知寒片刻,忽然道:“阿弥陀佛,难为你被她抓走了,这真是活了好几千年的大前辈,让人好有压力。对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谢知寒神情不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开始愈合的手指,道:“瞎了。” 妙真摇了摇头,童声童气地道:“说这话时开始往外冒寒气了哦,冻死人了,谢道长……到这边来。” 他因修炼出错,如今是个小孩子模样,可修为却是实打实的,跟谢知寒在道门正宗的地位相差仿佛。妙真引着他走过烂柯寺的石子路,将他带入一间幽闭的禅房当中,房间内寂静无声,只在蒲团正中放着一尊菩萨像,一本无字之书。 谢知寒清楚这是什么。 烂柯寺的时光之术乃是天下一绝,这本书就是这座佛寺、乃至于佛门的镇派之宝——光阴书。除了菩萨和住持之外,就只有眼前身为佛子的妙真才能动用,若非他们几人使用佛门妙法,其他人就算是翻开,也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无字之书。 小和尚整了整白色袈裟,坐到谢知寒对面,蒲团柔软,四周静寂,恍惚间似响起隐约的滴水声。 在雨打芭蕉的细密水声之中,妙真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转世之说。” 谢知寒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有办法,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这种无妄之灾,怎么能让人全然接受?” 妙真翻开了光阴书。 轰—— 在书页纸张掀开的刹那,薄如蝉翼的纸页泛起密密麻麻的金光,仿佛有一声极为沉重的钟鸣在脑海中响起。 谢知寒被脑海中的巨响震得失去五感,他下意识的捂住额角,突然发现眼前的视觉恢复了,四周倏地从寂静的禅房,变为一片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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