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忍不住咳嗽,她摸了摸胸腔,那里还是空的,应该不会疼痛才对。但她还是疼得弯下腰去,一边咳嗽一边吐了口血,直到血味儿重得令人发晕,她才迟迟地感觉到冷。 什么是冷?是大脑跟她说这是冷,身体却告诉她,这是疼。 黎翡没有擦拭血痕,她单手捂住了半边脸颊,呼吸里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种令她眩晕的结果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被剜掉,又继续出现。 她再三确认的时候,眼眶里烧起来一团魔焰。 苍烛急于将琉璃灯融进她心口里,哪怕连他都要被震得打回原型了。可在黎翡眼中魔焰出现的瞬间门,比以往都要狂暴剧烈的异变再次出现了,这次根本猝不及防、毫无缘由,整个世界都因为女君的疼痛而感到相应的痛苦,滂沱的雨在半空凝滞,阴云当中,被遮盖的太阳消失了。 三华琉璃灯漂浮着靠近她,贴在她怀里。黎翡崩溃掉的大脑像被按了暂停键,她盯着这盏灯。 谢知寒…… 这就是你说的,要住在我心里吗? 黎九如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异瞳猛烈地燃烧着,她攥住琉璃灯,把这盏散发着暖光的灯烛掼到地上,砰地一声,灯盏上裂出一道突兀的裂纹。 这次不仅苍烛要疯了,连感觉到异变赶过来的魔将们都要疯掉了。刚冲过来就是这一幕,伏月天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本能地去控制女君破坏灯盏的动作,然而却被按着脊柱甩开,连他的翼都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女君!”公仪璇把疼得满头冷汗的伏将军扶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脱口而出,“不能砸,那是你的心!” 我的心…… 黎翡模糊地听到这么一句,她敲了敲脑袋,感觉自己其实并没疯,在灯光的笼罩下,她没有失去意识,她觉得自己很正常,状态特别好。 “真烦人……”她慢慢地说了一句,“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去死,要看到血流成河。” 这一瞬间门,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来。 如果别人说也就算了,这是、这是黎翡说的啊。 她站起身,一旁的灯也摇摇欲坠地漂浮起来,就停在她身边。 “你也这样觉得吗?”黎九如问它,“我要把魔心拿回来了,那才是我的心,至于你,就在旁边给我看着。” 这只是一盏灯。它沉默、岑寂,除了照明之外,没有一丝声息。 世界还在异变,云层内显露出星辰陨落的光。 黎翡倒是不太在乎了。她看起来很平静地擦了擦唇角,把血迹抹去。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谢知寒自愿的,她了解这个人,就如同当初无念了解她一样,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两人都该死的、要命的彼此了解。 就在黎翡擦干净血转过身时,她的脑海里陡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知寒……不,无念。 黎翡的神思停顿了一瞬,她转过头,看到一道几乎有点残缺的影子出现在面前。在琉璃灯的映照之下,他身上的幻觉气息尽数抹去,只剩下微弱的魂灵火焰。 “你疯了吗?”他说。 黎翡盯着他那张脸,露出一个嗤笑的神情:“终于舍得出来了?你是不是知道这事儿啊,你可以随时告诉我是吧,啊?” “我说过了。我们是一个人。”他道,“就像他也会隐瞒你,也会算计我一样,我们根本就是同一种货色。” “哦。”黎翡应了一声,“我不恨他。我爱他,我爱得想把他每一块血肉都吞到肚子里去,想把他做成傀儡制成布偶,想要摸遍他每一块骨头让他死不瞑目……但我恨你,你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那是镇天神柱。”无念也完全被激怒了,但他并不是为了神柱本身,而是为黎翡的决定,“那是你多年的心血、你的理想,你为所有人抗下灾难的愿望和坚持,你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忍耐和付出当什么?我们的过去——” “我们没有过去。”黎翡目无波澜、语调失去起伏,“我不高兴。全天下就要为我的不高兴买单。我想要别人死,他们就必须去死。我告诉你,我早就痛累了、忍够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理智过,我会让所有人都变成这些疼痛的陪葬品。” “黎九如。”他挡在她面前,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透露出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谢知寒冥冥之中赌赢了什么东西,哪怕对方根本没想着要去赌。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呢?” 他如今不是依托幻觉而生的,而是残魂。他不再是黎翡一个人的幻觉,而是也能让其他人看到。因此,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门,众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这道残魂快要燃尽了,如果没有别的手段维持,他很快就会消散掉。 “九如……”他说,“我说我有办法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骗你。” “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是为了你!” 黎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无念:“……什么?” “你长得可真像谢知寒。”
第62章 报复 他的身形凝滞在面前,没有从她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她在说什么…… 谁才是替身,谁才是遗物? 他的脑海里跟着一片眩晕,但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慢慢触碰到她的肩膀,像是把淹没到喉咙里、混着冰的一口血咽下去似的,他说:“你稍微……冷静一点,好吗?” 她目光无波地看着他:“我冷静得还不够么。” 无念觉得自己有点不能呼吸了,但他本来只是一抹残魂,在摇摇欲坠、消散的边缘。他从未在黎翡身边感觉到这种被当成影子的痛感,就像是一把非常精细的刀切开他的胸膛,把里面的脏器划得血肉模糊,伤口太精细,连痛都达不到让人发泄的界限。 他只能忍下去,但在忍耐当中,却仿佛能听到刀刃划开肌肤的声音和质感。 “我是他残缺的一魂一魄。”他说,“只要拥有完整的元神,九如,你应该有办法让他死而复生。是真正的死而复生,不是转世。” “这世上借尸还魂的方法我起码知道一万种。”黎翡面无表情地道,“但分割这么久的残魂聚合在一起的方法,我一个也不知道。不过……无念,我累了,我没有再询问你、跟你做交易的耐心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 时至今日,黎翡才算是真的开始发疯了。她放弃思考、不计后果,她已经不在乎是否恢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能毫不在乎地把他的心扔到地上去踩,踩得粉碎软烂、血肉模糊,她甚至都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一种阵法。”他沉默了很久,才艰涩地开口,“给我几天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我可以给你。”黎翡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纷乱的雨还没有停下,星辰陨落的光华朦胧的划过云层,“但拖延太久,六界会毁灭到什么程度,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九如……”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伸手抓住了那盏温和柔亮的琉璃灯。 …… 无念的残魂不能维持太久,这道阵法布置得非常快,就布置魔宫下方的地下宫殿里,在不被外界打扰的地方。 周遭点着幽蓝色的火焰,各种珍稀材料不要钱地堆在旁边,只要用得上,根本不计损耗。阵法启动的最中央放置着北冥镇魂珠,里面凝聚着一抹乳白色的光晕。 这曾经是无念借以还魂的用具。但现在不是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谈判或者一场交易。这座地下宫殿里没有其他人,阵法内只有一颗冰寒刺骨的玉珠和残缺不全的魂魄,阵法之外,只有黎翡。 她坐在椅子上,琉璃灯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只要她把这盏灯融入心口,外面的天下异变就会当即停止,但她没去管。黎翡低头缝着一个小布偶,针脚有点粗糙,她其实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傀儡术……”无念一眼看出,“我忘了你很擅长这个。” 就算黎翡知道无数方法,但她最擅长的还是这个。当初把晋玉平封进小布偶里时,那个布偶是她四岁时学傀儡术缝的,做得很随心所欲,一直扔在魔宫里没人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傀儡术精湛无比,可在缝制布偶这方面,还是没有长进。 黎翡没回答。 阵法的壁障就在两人之间,是一层非常微薄的光晕。这道聚合魂魄的阵法其实并不难,只是生僻,要说世上有谁能知道,也不过就是这位剑尊大人了。 他不能步出阵法范围,但黎翡却可以进入其中,这道阵没什么杀伤力,只不过消耗些时间而已。 可是时间,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为什么不把灯融进去。”他问,“费尽辛苦炼制琉璃灯,不就是让你驱除幻觉、重归自由吗?它就在你面前,何必舍近求远。” 他步入阵法,已经跟黎翡的幻觉完全失去了联系,如今只是一道孤孤单单的残魂而已。 “懒。”她说。 “你……”无念还没被这么频繁地刺激到疼痛过,他调整气息,道,“要我求你吗?” 黎翡勾起一点微笑,瞥了他一眼:“你?——要他求我。” 无念:“……” 那是他的转世,他留下的遗物。他凭什么——不,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黎九如任性的后果谁能承担?要是她选择抛弃一切,那不光这个波澜动荡的六界,连同他们两人的回忆、那些消除异种所付出的代价,都会变得像笑话一样。 太可笑了。他陪伴了黎翡半生,到头来,居然连这个都不能计较。 黎翡低下头继续缝布娃娃。 这小布娃娃也就巴掌那么大,用银色晶石代替它的眼睛。发丝是黎翡一针一针接上去的,脊背上的缝线吻合在一起,里面填充了足够丰盈的棉絮。她把缝合线穿过去最后一道,咬断线头。 布偶坐在桌子上,贴在琉璃灯旁边。呆呆地看着黎翡随意地从衣摆扯下块布来,给它缝衣服。 两人就在这种情况下渡过着时间,无念的身影从摇摇欲坠地虚化,逐渐变得融化一般失去边界,他对这“宿命的消失”心知肚明。 但没有选择,他想要阻拦黎翡,这就是代价。 一日半后,阵法的作用发挥出来,他的嗓音有点说不出话来了,连神识的传递似乎都失去反应。那道白衣沉沦地时隐时现,衣摆委顿落地,像是一株被从树干上扯落下来的藤蔓,上面一切的果实和花朵都跌个粉碎、摔得狼狈不堪。 黎翡有时候会看着他。 但又不是看着他。 她在这张脸上找到了另一个名字。她用那种满含爱意——蚀骨的爱意,那种缠绵、可怕、满是食欲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他从前能得到这其中万分之一的爱,他都会欣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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