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些话,她的手终于忍不住轻颤,把断尾捧到红花旁。 没有任何声音,红花倏然凋谢,化作一条虚幻的红影流带,传向遥远的东方。 阿朝呆呆看着那流带,眼眸渐渐亮起来。 “谢谢。”她说着,忍不住呜咽:“谢谢您。” 门外响起敲门声,寒霜州低沉的声音:“师妹,圣都来信了。” 阿朝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来拉开门,寒霜州站在门外,拿着一封飞信看向她:“衡师伯已经知道此事,说叫你带着安安先回圣都,他来寻人。” 阿朝眼眶仍然泛着红,却摇头:“师尊日理万机,怎么抽得出身,我不想拿这些私事操劳他。” 寒霜州沉默了一下,说:“那我来,我来帮你找他。” 阿朝笑:“师兄,你也不比我师尊清闲到哪儿去。” “师兄,我知道你们疼我,但如今已经不是往日,天下才太平多久,你们一句话就关乎多少生民,怎能因我这些私事扰乱公务。”阿朝轻声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去找他,我自己来。” 寒霜州看着她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 千年了,她一点没有忘记那个男人。 她是温和而握有权势的镇国公主,是仙门、氏族与王朝的系带,是柔软美丽的母亲,可只有在关于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闪闪发亮,还是当年那天真灿烂的少女。 他没办法和一个死人争,更没办法和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争。 寒霜州哑声:“…你一个人带着安安,安安年纪还小,就你们母女俩,我…衡师伯必定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是凡间。”阿朝笑起来:“安安那小混世魔王一样,我反而得担心她惹事,还得时时盯着她才行。” 寒霜州看她心意坚定,再没什么能说的,塞哑半响,低声说:“好,我回圣都先回禀衡师伯,但你那边有什么变故,你定要与我们说。” 阿朝都笑着说好,走到门边送寒霜州离开,然后脸一下子沉下来:“褚、安、安!” 角落的草丛抖动,像有人哆嗦了一下,然后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小心翼翼探出来,小的摞在大的上面,还竖起几条胖乎乎大尾巴。 褚安安讨好:“娘亲——” 李熙抱着安安,尴尬说:“师尊…” 阿朝快被气笑了。 她指着李熙,恨铁不成钢:“我与你说多少次,你是她师兄,得拿出做兄长的威严,否则她不会怕你,你不要老惯着她!” “没有没有,师尊说严重了,安安还是很乖的…” 李熙像往常一样试着打哈哈,阿朝不吃他这套,扭头就看向抱着李熙脑袋咕溜溜转着眼珠的褚安安:“你给我下来!你师兄脾气好,你就欺负人是不是,没完没了,得寸进尺,来,你看看能不能把我也糊弄了!” 兄妹俩一看阿朝真的要生气了,顿时不敢嬉皮笑脸,都害怕起来,褚安安露出仓惶的表情,眼眶渐渐红了,李熙一下心疼坏了,连忙说:“师尊您别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都纵容她,一定没有下次了!一定没下次了!” 褚安安呜哇一声哭出来,挣扎着从李熙怀里跑出来,扑过来抱住阿朝的腿:“娘亲别气,娘亲别气安安,安安知错了,娘亲别凶安安,别凶安安…” 李熙脸都抽抽,想凑过来抱安安,被阿朝瞪一眼,才不敢动了,低头装死,小眼神还是不停往安安身上飘。 阿朝头疼。 李熙是她的大弟子,虽然当年是个女孩子,如今转世成个男孩子,但阿朝不觉得有什么差别,修士对于生死轮回的理解是很宽容的,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就是她的弟子。 李熙十来岁的年纪就被她找到收于座下,这百十来年了,和亲生的孩子也没区别,他年岁不大但机灵沉稳,阿朝信任他,后来安安生下来,阿朝忙的时候就交给他带,李熙这个哥哥的确当得好——当得太好了,惯得褚安安更无法无天。 小孩子是最聪明的,知道谁宠她就可以造作,褚安安这两年越发野了,阿朝早想收拾她一顿,这次去凡间更要提前叫她老实点,免得她敢惹事生非。 阿朝硬下心肠,任由褚安安哭一会儿,才问她:“知道错了吗?娘亲和长辈说话,没让你来听,你能偷听吗?还缠着你师兄抱你来偷听,这是娘亲教你的规矩吗?” 褚安安好久没见过娘亲发凶,一下被震慑到了,憋着嘴巴要哭又不敢哭,怯怯摇头带着哭腔:“知道错了。” 阿朝:“罚你三个月不能吃糖,你服不服气?” 褚安安哭腔更大了:“…服气。” 阿朝这才把她抱起来,褚安安小短胳膊一下抱住娘亲的脖子,才开始吸着鼻子抽抽搭搭,一副自己委屈坏了需要哄的样子。 阿朝有点心疼,更好笑,拍了拍她后背,说:“刚才娘亲和寒伯伯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 褚安安一下支棱起来,呜咽的哭声停住,扭头眼眶鼻头红红瞅着她,小声说:“…娘说…带安安,去找爹。” “……”好家伙,是偷听得一点不落。 阿朝深吸口气,终究没有把这小毛崽子按在地上打屁股。 “对。”她问:“那你想不想去?” 安安大眼睛瞬间亮起来,特别特别亮,大声说:“想!” · 阿朝以前没太多和褚安安讲她爹的事,倒不是故意瞒她,只是觉得她太小了,还很难理解正邪是非,打算等她大点再和她说。 但阿朝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这小毛崽子知道得可太多了。 褚安安牵着阿朝的手,胖尾巴簇在身后一晃一摆,小声问她:“娘亲,我爹是不是个大魔头,还特别有钱。” “…”阿朝低头看她,褚安安另一只胖爪子连忙捂住嘴巴,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似的,可乌黑眼珠分明还在咕溜溜转。 阿朝有点无奈,最后只是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你爹的确不算个好人,但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褚安安仰头看她,阿朝看着她明润的大眼睛,心软下来。 “他救了你师祖。”阿朝说:“他放弃了他的一切权力,放弃了他的生命,背负所有的骂名,垫给你师祖,才有了如今这太平盛世。” 褚安安似懂非懂,抠着手指,过了半响,突然小声说:“那…安安呢?” 小朋友短短的手指了指自己:“他认得安安吗?” 阿朝一下笑起来。 “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阿朝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安安,你爹当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你这么个小宝贝。” 阿朝沿着红影流带的方向,穿过乾坤大地大片的疆域,穿过仙界与凡间的碑界,带着褚安安到凡人的世界。 等到红影流带的尽头,阿朝才发现,这居然是曾经她家乡的土地。 千年的时光,于仙界都是大变,于凡人更是沧海桑田,阿朝带着褚安安先回到她印象中的家乡,走了很远才见到一座小城,城门处都无人把守,走进城中去,只见城中疏疏落落建着低矮的房屋,少有人烟。 阿朝牵着安安走到附近路边一家支起的茶摊,打听如今的世局。 茶摊主人是个牙都快掉光的老者,看见牵着安安的阿朝,还以为是王都来的贵人,下意识要跪下磕头,结结巴巴不敢说话,阿朝把他扶起来温声细细询问,才得知她那一代的帝国几百年前就没了,如今的王朝国号大詹,已建朝百余年,大詹太。祖以兵武平乱世,历代国主都好武狩,开朝不久就将这附近千里山原都设为皇家猎场,这些城镇都曾繁华富庶,但经过百年战乱洗劫,早已荒弃,如今只是皇家猎场驻守的军士奴仆的家眷们在此定居,种些田地做些买卖勉强糊口度日。 皇家猎场。 阿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问茶摊主人:“老丈,敢问如今的君王什么年岁?” 茶摊主人诧异看了看她,不敢多问,只恭敬答道:“禀贵人,陛下今年还未及冠。” 还未及冠,约莫十七八的样子,倒是正当时,略有些小…… 阿朝又问:“君王可娶妻了?” 茶摊主人摇头:“没呢,没呢,听说去年就有大官老爷请陛下大婚,但又被骂回去,说是摄政王老爷没成亲,长辈还没家没落,哪有小辈先娶的道理。” 阿朝放下心,还好还好,要是人都成亲了,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抱着女儿直接打道回府。 坐在她膝头的褚安安抱着比脸还大的旧茶碗,悄悄竖耳朵偷听。 再询问茶摊主人,得知小皇帝如今就带着御林军在猎场秋狩,阿朝留下些余财,告别老丈,牵着安安往猎场走。 褚安安兴奋得尾巴都冒出来,在她旁边蹦蹦跳跳:“娘亲娘亲!我们要去找爹了吗!马上要见到爹爹了吗?!” “是,是。”阿朝安抚:“只是可能性比较大,也不一定就是你爹,我们去看一看,要是找错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 阿朝警告她:“你不许胡乱用法术,更不许变出妖身,这里是凡界,你要是敢胡闹,扰乱凡世的秩序,看我怎么收拾你。” 褚安安头顶兴奋炸起来的毛一下软了,无精打采趴在头顶。 娘亲说收拾她可是真收拾她,她连师祖都不怕,就怕娘亲揍她。 猎场外围自然有许多驻守的军士,但这对修士来说不足一提,这片猎场很大,里面有许多野兽,小的野兔獐子,大的如老虎豹子,褚安安又活泼起来,故意跑过去捉弄它们,吓得它们屁滚尿流鸟兽群散,没玩几下,还不等阿朝叫她回来,褚安安自己就没兴趣了,小碎步跑回来,撅着嘴说:“这些野兽好瘦,都被饿了好久,皮包骨头,真可怜。” 估计是怕伤到贵人,猎场的奴仆们故意不把动物喂饱,让贵人打起猎来更有成就感。 阿朝不作评价,看着褚安安身后拖着的几条沾满枯叶乱枝的大尾巴,无奈:“怎么尾巴又跑出来了,还有耳朵。” 褚安安捂住头顶尖尖的耳朵,哼唧:“安安也不知道,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阿朝无奈,蹲下来半抱住她,轻柔给她把尾巴上的枝叶拍下来,给她一点点塞回衣服里,褚安安抱住她脖子,小脑袋瓜摇摇晃晃搭在她肩头,突然睁大眼睛往后指:“娘亲!” 阿朝闻声扭过头,就见一大群人马停在不远处,举着明黄色的旌旗,军士如云,簇拥着为首骑在马上一身龙袍的少年人,震惊而惊艳地望着她们。 阿朝看见那少年人,心中的期待瞬间化为失落。 那少年皇帝相貌俊美,气势不俗,说来也是人中龙凤,可阿朝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褚无咎。 果然没有这么轻易的事。 阿朝压住心头漫开的失落,把褚安安最后一条尾巴给她收回去,站起身牵着她就想离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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