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韵婷见自己焦急的仪态被外人瞧见,隐约不好意思,面颊敷上一层薄粉,微微屈膝行一礼,弱柳扶风的端雅:“我来得匆忙,少主见笑了。” “蔚小姐客套了。”褚无咎淡淡拱手,态度不远不近,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清华风度,他适时对霍肃道:“家里还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霍肃点头。 褚无咎又向蔚韵婷微微点头,便走出去了。 蔚韵婷见他举止清冷温和,进退有礼有度,与想象中曾一跃云端的卑弱庶子并不相同,不由多望一眼他的背影:“这位褚少主来此何意?” 霍肃:“他也请缨进琅琊密境。” 蔚韵婷猛地看向他:“也?” “我也会进。”霍肃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师妹,琅琊密境,我必定要进的。” “…”蔚韵婷望着他,嘴唇轻颤,眼眶渐渐渗出晶莹。 “那我也去。”蔚韵婷坚定说:“琅琊密境,我也去。” 霍肃一震。 褚无咎走到门边,略侧过余光,瞥见两人靠得愈近,彼此双目紧紧对视,神色动容复杂,低声轻语,苦命鸳鸯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拥抱在一起。 褚毅下意识看一眼前面主君的神色,主君步履丝毫不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往外走。 褚毅的心暗暗一提,走出妖魔宫阙的宫门,褚氏的龙凤辇架早已等候在门外,褚毅恭身弯腰,看着褚无咎踩着玉阶坐上兽车,他自己才翻身上马,手一挥,众禁卫军勒马护送着仪仗浩浩荡荡回灵犀别苑去。 辇架里一直没传出声音。 隐而不发,反而更让人恐惧。 褚毅愈发绷着神。 一路无话,到了灵犀别苑,早有褚氏域下俗世各州州府家族的家主臣属们在会堂等候,褚无咎迈进书房,坐在桌案后的宽圈大椅上,侍女们垂首鱼列而入端上茶水和洗漱的盆器香巾,又有小监事们轻手轻脚呈送上来一摞摞各地的奏章。 褚无咎没叫人侍奉,弯身去洗手,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水里浸了浸,便抽出来,水珠淅淅沥沥落下去,他抽出香巾,不紧不慢擦着每一根手指的水痕。 书房跪的跪进的进,却一声杂响也无,所有人屏气凝神,脚步声都轻得不能再轻。 褚无咎净过手,侍女捧着水盆退下,正有仆从送来今日别苑后园新摘的花,取最娇丽珍奇的品类,每日簇成一捧放在素瓶中,趁着颜色最鲜时供主君赏玩。 今日有一株凤迎牡丹,万禁平原靠近妖魔界的通道,这边气候远比中原地带寒冷,花开得也慢,这是灵犀别苑今年新开的第一株牡丹,还是这边特产的品种,是极好的兆头,花.房连忙小心翼翼摘下来,送来与主君赏玩。 褚无咎像有一点兴趣,拨弄着花团,花.房还特意在花瓣洒了灵水仿造露珠,于是花枝看着更鲜妍,昂首盛瓣,娇粉欲滴。 赏玩着,褚无咎忽然轻笑一声,对褚毅说:“你说,这些山门的师兄与师妹,是不是世上最难舍难分的羁绊?” 褚毅心头渗出不尽寒意。 他不敢不说话,低头低声回答:“仙门生活境况与我等世俗氏族不同,蔚小姐与霍公子是师兄妹,自幼一起长大,形同孪亲兄妹,自然亲熟。” 褚无咎笑起来:“能想出这么一个解释,你也是辛苦,是不是一路尽在琢磨了。” 褚毅额角覆满冷汗,毫不犹豫单膝跪下:“卑职不敢。” 褚无咎轻轻抚摸着花枝,像极爱怜,手掌温柔包住花团,修长指尖慢慢用力,饱满的花团一点点碾碎成渣。 “名花柔顺美丽,也多情啊。”他轻轻叹一声:“大概世上所有名贵的东西,都得争才能得来。” 书房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众人纷纷跪下,伏在地上也不敢求饶,屏着呼吸心惊胆战。 “主子!” 外面传来吕总管的声音:“奴才回来了。” 褚毅身形骤然暗松,他记得吕总管是去昆仑,往少夫人那里送东西去。 回来的正是时候! 褚无咎没有说话,手却停在那里,褚毅见弦知音,主动去拉开半边门,吕总管快步走进来,跪着向褚无咎:“问主子安。” 吕总管一进来便察觉气氛不对,满屋人低眉顺眼噤若寒蝉,褚毅肃着脸眼观鼻鼻观心,案桌后主子靠坐在圈椅里,把玩着株碎了大半的半垂牡丹,神色淡淡。 吕总管心头一跳,见褚无咎没开口,暗自吞了唾沫,小心翼翼接着说:“奴才往少夫人那里去,那春碧玉戒指与几套阵法,少夫人都收下了。” 褚无咎松开手,任那可怜的牡丹花耷拉下去,他漫不经心捻着指腹残存的花汁,终于开口:“她收了,倒没砸你脸上?” “这哪儿能啊。”吕总管连忙笑道:“少夫人喜欢的很,东西全收下了,还叫奴才带话回来,说知道主子辛苦,叫您记得休息,多注意身体呢。” 褚毅清晰感觉到凝固的气氛松缓下来。 他稍微抬起视线,看见坐在上位的主君,主君神色并不见柔和,甚至褪去了浅浅琢磨不透的笑弧,比刚才更显冷漠,但褚毅却觉得,这时候的主君仿佛才像一个人,一个不那么让人恐惧的真实的活人。 褚无咎淡淡道:“她能说这些好话,别是你软磨硬泡求着她说的。” “主子明鉴,少夫人不想说的话,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编不出来啊。”吕总管觑着他脸色,并不害怕,反而奉承道:“奴才大胆说,少夫人心肠软,是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平日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最惦念主子的。” 褚无咎不置可否,眉宇却渐渐舒展。 吕总管又说:“咱这别苑的凤迎牡丹别处没有,颜色极好,少夫人惯来喜欢花草,不如下次送几株过去。” 褚无咎像是被提醒了,瞥一眼那已经蔫垂的牡丹,被他碾坏了大半,无精打采的,他顿了顿,说:“再过些时候吧,等多开几株,你挑些好的送去。” 吕总管便知主子是嫌这牡丹不够好,不比往日的奇珍异宝贵重美丽,送去与少夫人显不够体面,他心里有了数,恭声道:“是,奴才记着了。” 褚无咎便不再说什么,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吕总管站起来,到旁边殷勤侍奉茶水,褚毅这才低声禀告:“主君,各州府的主事已经在旁院等着,可叫他们进来?” 褚无咎神容清淡,有一种若然从容的慵懒,从吕总管手中接过茶杯,抬起茶盖抿一下,才慢慢说:“叫他们来吧。” “是”褚毅抱一抱拳,转身快步出去。 走出门时,褚毅深呼吸,不知怎么想的,莫名转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吕忠欠着身,绘声绘色与主君描述去沧川峰的见闻,说沧川峰的花草又开得多么好,少夫人穿的什么衣裳、做的什么打扮,又说少夫人比起天才地宝更喜欢灵兽,与他说话时怀里还抱着只小蛇,主君若是再选些灵巧可爱的小兽送过去,少夫人必定千万般的喜爱…… 主君喝着茶,并不说话,瞧着置若罔闻的模样,却任由吕忠絮絮念念,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也没让他闭嘴退下。 褚毅摇了摇头,快步下阶去召人了。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忍不住要骂一遍:愚蠢的褚狗! ——
第19章 阿朝把脑袋探出方舟,努力往外看。 她听说过很多关于琅琊密境的传言,但还是第一次真正来这个地方。 琅琊密境取名于所在的琅琊群峰,是乾坤界极有盛名的一片大山,重峦叠错的悬崖峭壁,峭崖起伏的形态一时如龙凤百兽,一时又如奇境仙域,正是琅琊群山的特色,此时隐近黄昏,昏黄的光晕泼洒,微风不起,云雾聚得愈加深浓。 阿朝极目远眺,只能望见无穷无尽的雾。 她也不丧气,仍然炯炯望着远方,就在面前百里之外,会有一道宛如开天巨斧劈下的深隘,那就是传说中琅琊密境的入口。 “我真是想不明白,掌门怎么会同意你也来。”越秋秋还在旁边团团走,抱胸咬牙切齿:“你一个元婴初期的废物,进去不就是拖后腿的吗?!” 阿朝一听这就不服了,把脑袋又伸回来,小声逼逼:“琅琊密境以幻境出名,又不纯看修为,我觉得我水平也没那么差,我也想进去试一试。” “你还说!”越秋秋以十倍的声量喷回来:“你有个屁的水平,我看你是纯属活腻了,想找死自己跳山去,不要碍着我的眼睛!” 阿朝:“掌门都同意了,我是争得掌门同意的!” 越秋秋大怒,喷得更大声了:“掌门怎么可能同意!你是沧川剑尊唯一的弟子,又才元婴初期,他怎么可能同意你来!你是不是搞什么鬼了?” 阿朝眼神飘移一下,长生珠冷笑:“没错,有个傻叉在人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就差抱人家的大腿哭了,喜大普奔终于得到这个送死的好机会。” 阿朝:“……”哼唧。 阿朝强装镇定:“反正掌门同意了,我就去。” 越秋秋:“衡明朝!” “不听不听。” 方舟停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衡明朝捂住自己耳朵,趁机撒腿一溜烟跑下去。 越秋秋气得头顶冒烟,抽出鞭子追下去:“别跑!” 阿朝被狗撵一样跑下昆仑的方舟,放眼就是一片无比广阔的平崖,平崖周围招摇着无数展旌旗,各个宗门、氏族大大小小的锦帐像一只只碗倒扣在地面,当然,还有妖魔的,妖魔张狂地划去了大半的地盘,用浓重的黑与红色布料建起一座座气派的王帐,趾高气昂彰示着自己的权势,与人族旗帐划出泾渭分明的两片。 阿朝不由站定,怔怔望着,越秋秋从后面追上来,也看见那些妖魔的黑红旗子帐篷,脸上表情顿时不好看起来,不甘地低哼:“这些妖魔……” 阿朝收回视线,轻轻拉了拉她,两个人一起向人族的旗帐走去。 到处人来人往,穿着不同颜色道袍的各宗弟子过往不息,阿朝没走多远,就看见长阙宗标志性的黑衣,最前面站着神色沉静冷淡的玄衣青年,他腰间斜扶宽大的重阙神剑,对面站着其他宗门不少弟子,为首的三四个人,一个红衣劲装面目英气的女修,两个分别穿蓝白道袍与灰色道袍的青年。 越秋秋看见那红衣英气女修,低低骂一声:“是邓凝,真倒霉!” 阿朝远远也认出来,两个青年分别是阵道天玑宗的首徒袁子明和丹道含珠宗的首徒田纳,而那位女修则是天霜山的首徒邓凝。 乾坤界大致分为出世的仙山宗门势力和俗世十九州的氏族势力,以诸仙山宗门的实力更强、至强者更多,声誉也更清贵,向来隐隐凌驾于俗世氏族之上,而各大山门中,有专精丹道阵道符道的宗门,也有像昆仑这样海纳百川的巨擎山门,久而久之,以昆仑、长阙宗、天霜山这资历势力最雄厚的三宗为首,并称为正三门,冠绝乾坤诸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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