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觉得有些不对,微微蹙眉,正想伸手把她脸掰过来看看她神色,忽然听见无数声惊呼。 他神色微冽,伸出到一半的手收回来,重新看向广场。 广场上,就在鞭尾甩过霍肃的手,要划过蔚韵婷肩头的时候,一阵狂风忽然席卷,森森魔气怒吼咆哮。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滚滚黑气中倏然出现,他面目方正,浓眉深眼,身高九尺,头顶两支魔角如羊角弯曲,是个极威武凶悍的青年,他坚实的手臂一把揽过蔚韵婷的腰,蔚韵婷踉跄着跌入青年的胸膛,鞭尾擦着她手臂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婷儿!”殷威脸色骤变,着急去看她的伤口:“怎么样?” “我没事。”蔚韵婷脸色苍白,有些虚弱地咬着唇角,另一只手捂住手臂:“威哥你别急,我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殷威看着她手臂的血,勃然大怒:“你说你对不住昆仑,偏要来,我拦不住你,可你跪也跪了错也认了,怎么还能受这打神鞭?这一鞭下去,是狠心要你的命!” 殷威猛地转头,虎目望着阶上的苍掌门,怒吼:“你这老匹夫!真有胆量便来与我决一死战,畏头畏尾欺软怕硬,只会仗着你们昆仑的威势伤婷儿一个弱女子,难道便是你们人族所谓的正道吗?!” 蔚韵婷急喊:“威哥!” 苍掌门看见霍肃蔚韵婷被打神鞭抽中,面颊颤动,眼神浮出伤痛,但一见殷威现身,眼中所有的不忍骤然冰封,化作冷酷的肃寒。 仙魔不两立,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正邪之争、更是人族与妖魔的族属之争!注定必须有胜者与输家,绝无所谓永世和平的可能。 苍掌门冷笑:“她是我昆仑养大的弟子,却叛宗与妖魔为伍,她敢受鞭,我便敢动鞭,我人族正道是非,不容你等妖魔置喙。” 殷威被激怒,魔纹攀住面庞,双眼瞬间赤红。 “你这老匹夫——”殷威的声音渐渐染上魔的暴戾,他周身魔气如海啸澎湃,不受控制地滚向四面八方,众人面色骤变,云阶上昆仑众长老神色一凛,纷纷祭出各自法器,苍掌门猛一拂袖,云天广场周围浩大的屏障升起,将滚滚魔气挡住,他独站正中手握打神鞭,岿然无惧,肃声厉啸:“尔若战!那便战!我昆仑万年荣光,便是今日尽数战死于此,也绝不容尔等妖魔肆意妄为!” 霍肃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被血渗透的肩头,闻言肝胆俱震,仰头大喝:“师尊!请您冷静!绝不到如此境地!” “师尊别这样,殷威他只是魔种发作,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本心绝无与昆仑开战之意。”蔚韵婷也神容急切,她担忧望了望昆仑众长老,见身边的殷威双眼通红就要往云阶上去,不顾他满身魔气挡在他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倏然落泪:“威哥,你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好好的,你别激动,你冷静下来。” 殷威看见她落泪,浑身一震,双目赤红终于褪去,神色才渐渐清明起来。 “婷儿…”殷威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猛地把她紧紧搂进怀中。 霍肃有些复杂望着他们,半响移开眼,眉宇隐约有些落寞。 众人也仰头怔怔望着那一对璧人,高大伟岸的魔君拥着裙裾翩跹的纤弱仙子,刚与柔,魔与仙,如垂死相依的鸟儿,这一刻看起来竟如此融洽温馨。 阿朝也望着他们,半响,终于转过头,看向褚无咎。 褚无咎微微仰首,负手在后,那双有如云雾遮绕的眼眸,静静遥望那相互依偎的两人,目光沉漠如海,捉摸不清。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脸来,很从容地与她对视,轻笑问:“看我做什么?” 装,装。 阿朝鄙视他。 当她没看出之前的异样吗,还在这给她装模作样,如果他敢大大方方跟她说他暗恋蔚师姐她还算他是条汉子。 不过阿朝并不打算和他掰扯这件事,和一个百无禁忌狡猾深沉的野心家谈情爱谈真心是可笑的,尤其是从不被喜欢的那个人,拿着一道所谓的婚契鸡毛当令箭来谈,就更可笑了。 阿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现在关注的也不是这些情情爱爱。 “褚无咎。”阿朝指着遥远天空中的魔君,突然问:“你想当第二个魔君吗?” 褚无咎怔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难得浮现出一些诧异。 褚无咎抬手像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阿朝把他手拍下去,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别转移话题,你跟我说实话。” 她的言行都表露着自己的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褚无咎静静望了她会儿,终于笑一下。 “好,我与你说实话。”褚无咎说:“当然。” 褚无咎目光望向高高伫立在所有人头顶的魔君,轻叹一声气:“阿朝,当世至尊者的威风,大丈夫一世,合该如此。” 他的语气很轻,却蔓延着一种隐秘而强大的欲望,那种欲望叫野心。 阿朝不向往当世至尊者的威风,她的师尊贵为昆仑大长老,说来便是人族正道的至尊,好像多么多么威风,可她不觉得,她在师尊身边,只能看见师尊曾背负的巨石般的重负与责任。 她知道,褚无咎不会是第二个师尊,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褚无咎没有他师尊那样柔和平泰的心性,他更年轻,亦正亦邪,更野心勃勃而不可估量。 但她只希望一件事,褚无咎他不能做她第二个师尊,也至少不能当第二个魔君。 “褚无咎。”衡明朝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你记住,你是人,不是妖魔。” 褚无咎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的神色沉淡,有些诧异,有些审视和衡量,又像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他久久凝视她,好半响,终于还是笑起来。 “好。”褚无咎温柔说:“你叫我当一个人,我自然是人。” 阿朝已经听不出他是真心假意。 她听过他很多虚伪的情话,她以前都不当真,但她希望这一次,一定要是真的。 褚无咎负在身后的手落下来,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握住她手指。 他的手掌干燥,指骨修长而清劲,握向她手时的力道,隐约带着一点试探。 他还在试探她有没有怀疑他什么。 阿朝可以挣脱他,但她没有。 她默默忍下了。 她很难得、难得这样柔软而乖巧地接受他。 褚无咎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面庞变得柔和,眼中浮动出一点碎光般的真实的笑意。 “阿朝。” 褚无咎试探俯身在她身边,她仍然没有动。 那一瞬间,褚无咎心里竟然冒出一种说不出的快活,一种突如其来的超乎他准备的快活。 这种快活,甚至一瞬填充他的脑海,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像一头极力开屏取悦伴侣欢心的公孔雀,断然的承诺已经从嗓子生长出来、从嘴角自然而然吐出来。 “阿朝,你放心。”他说:“我不会让这些妖魔猖狂太久。” 话音未落,褚无咎神色倏然一僵。 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嘴里无意识冒出来。 他偶尔会对她说些漂亮的情话,或是恶劣逗弄她,或是安抚她、或是别有用意来达成一些目的,他偶尔乐意哄弄她,但不代表他愿意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近乎承诺的话。 阿朝却完全没察觉这些——反正他平时也这么说话的,她已经习惯了,也从不当真。 她只是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他到底出身人族,生长在人族的土地上,哪怕只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不可能真心向着妖魔的。 这点她还是放心的。 褚无咎看着她,眼神晦涩讳莫,半响终于慢慢笑起来,好似自然地略过刚才那一茬儿,牵着她的手,爱昵地晃了晃。 阿朝被他晃得胳膊直冒鸡皮疙瘩,她看着她俩紧紧相牵的手,心里默默腹诽,像她俩这样强行凑成一对还要虚伪度日的未婚夫妻也是没谁了吧。 “衡明朝!” 旁边越秋秋突然攥住她手臂,她没注意衡明朝和褚无咎说什么,眼睛震惊望着广场,此刻倒吸一口气:“你看!魔君竟然立誓了!” 阿朝便避开褚无咎的视线,顺势也望向广场。 她和褚无咎说话那阵错过发生了什么,现在只遥遥望见魔君殷威紧紧抱着蔚师姐,蔚师姐含泪说了什么,殷威咬一咬牙,仰头朝苍掌门他们道:“我并非怕你们,但韵婷是你们昆仑养大的,她念着你们,那我便记你们的情,今日我殷威对天起誓,只要昆仑与人族诸宗开琅琊密境,取无患草解我危难,我殷威绝不主动与你们人族为敌,此誓言,天地为证!” 言罢他咬破舌尖,竟生生挤出一滴心头血,漆黑的魔血升入天空,天边骤然亮起一片霞光,是天地成誓。 “!!” 众人完全不敢置信,呆呆望着天空,随即哗然大喜。 天地成誓,是天地作证,一旦违誓,即降天雷将违誓者劈得身死道消! 连云阶之上众昆仑长老都面露震惊,随即忍不住露出喜色,苍掌门目露诧异,仰头望着天空的天地誓纹,一时也说不出话 ——魔君殷威,竟然真的立誓了。 好半响,不知谁一声感叹“当世雄豪,亦为佳人折腰啊” 众人纷纷期待望向云阶上昆仑众长老,苍掌门默然不语,诸位长老面面相觑,低声商量了几句,最后越秋秋的师尊清微长老走出来,微微拱手,态度不卑不亢从容冷静,语气却缓和下来:“既然魔君有此诚意,我们昆仑也并非不讲理,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会慎重考虑。” 殷威重重哼一声,说:“我是为婷儿,你们记着,这份和平是韵婷苦心谋来的,你们人族都当记她的恩情!” 蔚韵婷脸颊染上薄红,很不好意思地轻拍他一下,对着昆仑众长老深深躬身拱手:“师尊,诸位长老,韵婷不孝,无颜祈求任何宽恕,只是开琅琊密境之事,请您们务必慎重考虑,为苍生,为太平…”她字字情真意切,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哽咽。 昆仑众人不语,只是许多人隐约露出动容之色。 殷威爱怜地握住她肩头,蔚韵婷顺着他的支撑站起来,含泪深深望了苍掌门一眼,过去扶起霍肃,殷威紧跟着过去,居高临下冷冷望一眼那被蔚韵婷搀扶的霍肃,难得没说什么,猛一拂袖,魔气升腾,几人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魔气散开,凝固的气氛渐渐松缓。 众人好半天没回过神。 大家怔怔站在原地,忍不住面面相觑,只觉将要天翻地覆。
第10章 魔君立天地誓,愿意与人族秋毫无犯,这无疑是当今最撼动的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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