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窈有孕,前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反应,但进宫一趟回来,许是多了几分忧思,回府之后一直害喜厉害。 听说妆发都不梳,只歇在屋里。 文姨娘还以为现在去看章窈,会看到一个面容憔悴,吃睡不安的女人。 但章窈还是和从前一样,抬起头时,慵懒温和,容颜不减。只是坐在罗汉榻上修剪花枝,便如同一幅画。 她修长手指轻捏花|茎,微垂着眸。 贴身丫鬟手里捧一个方正的匣子,在她跟前低声禀报着什么。 文姨娘瞧着那个匣子,心里正觉得有些眼熟,章窈就抬了头,发现丫鬟领着她们站在珠帘外。 丫鬟刚才来禀报,章窈没当回事,给忘了。 她让丫鬟把东西收起来,柳姨娘也顺势走上前道:“丫鬟听晓姑娘说世子妃不太舒服,正巧我有罐解馋的腌酸梅,世子妃以后要是不舒服了,可以吃两颗。” 文姨娘读过几天书,身上有些书卷气,长得白皙康健。 她安安静静站着,低着头道:“我来得匆忙,不曾备礼,等以后织好了布,再给世子妃送过来。” 章窈慢慢放下手里剪子,她扫过一眼文姨娘,手放在腿上,似乎在笑。 但没人敢细看,章窈可惜道:“可惜世子今早上出了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要不然人多,还能多几分人气。” 世子不喜欢人多打扰,所以王妃给他新建了这间新院。 但世子妃喜欢烟火气。 连对世子有男女之情的冯晓晓都能得章窈宠爱,旁人不得罪她,她也不会主动找麻烦。 文姨娘头低着,再了解不过。 柳姨娘突然发现柳柳不在这边,心下有疑,问道:“姐姐伺候世子妃可还好?她从前没在贵人身边待过,做事怕是笨手笨脚,不如让她回我那。” 下边人端来热汤,贴身丫鬟走过来,接过端给章窈,替章窈回了话,道:“柳柳伺候不上心,打碎了世子从前给世子妃送的玉净瓶,世子不悦,她被罚去扫庭院,要不是世子妃替她说话,以后哪都待不下去。” 柳姨娘讷讷,倘若是章窈罚的,她还能求求情,倘若把苏谛都惹得不悦,便是谁也不能去说的。 章窈只缓缓喝口汤,看向一旁文姨娘,“文姨娘前些日子身子不适?” 文姨娘被章窈突然一问,心骤然一紧,不知道章窈为什么突然问上她。 她只冷静下来,捏着帕子轻声道:“禀世子妃,是从前的一些老毛病犯了,加上那段时间时冷时热,合在一起,就起不来床。” 她很少出现在章窈面前,章窈亦很少过问她的事,两人不常有往来。 最近唯一的交集,是上次丫鬟说来找世子时,碰上了回来的世子妃。 文姨娘身后丫鬟颇为自傲,道:“世子当年得罪章家,没人敢去救,文姨娘为救世子,省吃俭用凑出笔钱,连自己病了都舍不得找大夫,长久不治,病根就是那时候种下的。” 章窈视线转向这个丫鬟,是上回那个来请苏谛去看文姨娘的。 现在有主子撑腰,她底气似乎也足了几分。 “倒是辛苦文姨娘,柳柳暂时走了,我身边倒还缺个洗衣丫鬟,”章窈笑起来,“我瞧这个口才不错,手脚也该麻利,明早上来一趟,会有人教她规矩。” 她没问文姨娘的意见,径直便让人明早过来。 文姨娘捏着帕子的手指发白,没说话。 丫鬟脸色变得惨白起来,知道来章窈这边,不是那么简单的,立即跪下道:“是奴婢多嘴,世子妃恕罪。” 章窈手捏着勺子,头也没抬,道:“文姨娘,明早上我若是见不到这丫鬟踪影,那就发卖了。” * 苏谛的两位姨娘里,柳姨娘觉得自己有机会得苏谛宠爱,常惹事。 文姨娘却是不常出门,偶尔有新来的下人,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们来的这一趟,没看到章窈孕期的狼狈,反倒惹一身麻烦。 文姨娘离开之时手是抖的,连走路都有些不稳,被门槛绊了一下,柳姨娘赶紧扶住了她。 王府里不管是小厮和丫鬟,对上章窈都得提上二十分的心思,谁都知道这位主子温和好说话。 但触及她的底线,吃苦受难,逃不过,谁都不是受虐狂,也没那个体魄去赌。 章窈的贴身丫鬟扶章窈到床上,开口道:“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瞧瞧她当年什么穷酸样,省吃俭用能省下什么东西?拿了不少补贴家里还差不多。” 章窈按住额头,轻叹道:“世子敬重她,不得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待会儿去和柳柳说一声,让她不要做那些活,下个月再过来这边。” 章窈那天回来后就歇了,柳柳就在她面前跪了许久,浑身发抖。 试药之前她为章窈诊过脉,只觉脉象怪,未曾深思,更没想过那会是喜脉。 章窈只按住额头,靠在榻上摆了摆手,从此之后她们再没说过此事。 为苏谛好的事章窈做得太多,可苏谛喜欢上她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告不告诉他并没有那么要紧,只是这十几年的烂摊子,不收拾不行。 但苏谛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整座药房的人换了大半。 好在他派人严加看管的,只有给章窈熬药的丫鬟。 小帝君在仙界不慕名利,淡漠却不冷漠,谦和又有度,喜清净。 强大浑厚的神力摆在眼前,不是谁都打得过,除了章窈,也没几个去招惹。 情劫对他这种人本该平平淡淡,有一个相爱女子,平凡度过此生,油尽灯灭,勘破大道,修为大涨。 很可惜他明显是被什么绊住了。 柳姨娘爱拉着文姨娘出来看章窈的热闹,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有文姨娘在,苏谛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罚她们,章窈也不会。 但前提是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把章窈得罪。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连管家都不大敢提,昭王妃和章窈的水火不容就源于此。 ——两个姨娘若都是安分的,章窈操的心至少也要少一半,偏偏一个爱争,一个爱抢。 章窈是第一次怀孕,花了许久功夫才接受这个事实,至于她们两个,又该想七想八。 她看向那个放在妆奁上的匣子,道:“先把东西收着,明天抽空送去章府,不能让世子发现。” 刚才王妃那里来了人,给章窈送了今年府里新茶。 领头的那个丫鬟大概和苏宣廷有交情,顺路替他送了一个信物。 是章窈十三岁那年在诗会上,送苏宣廷的定情信物,连带匣子。 苏宣廷打着什么念头,章窈不知道。 但苏谛认识这东西。 当年夫子办的诗会上,苏谛对上章窈,她就是小赢他两句,所以才得了这个玉冠。 但丫鬟还没来得及藏,不久后就有人匆匆来禀报章窈,说世子回来路上遇到文姨娘,文姨娘红着眼眶说了今天的事,向世子求回那个丫鬟。 世子最后答应了。 章窈靠在床上,轻叹道:“知道了。” 冯晓晓在苏谛那里得宠,文姨娘在苏谛面前得敬重,也不知道她死了之后,这两个人对上,他会偏向谁。 可惜没有这个可能,章窈只会留给他选冯晓晓的机会。
第18章 章窈和苏谛之间,很少提及文姨娘。 无论是他下了章窈的面子,还是章窈惩罚了文姨娘身边的人,这些事都不会出现他们口中,就像夫妻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往事种种牵扯太多,苏谛在农户家里生活的那十几年,绝非什么好回忆。 他那位父亲是混混之流,好酒又爱赌,一空下来就待在赌场,欠下赌债后又有人堵在门口,让他母亲不得不变卖了家里许多东西以填赌债。 所以苏谛母亲费了心思让苏谛待在夫子那里,能住就住,能干活就干活,读书读出息。 没什么人敢靠近他们家。 像章窈这种偶尔有时间和他走一走、说说话的,都已经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她甚至想不到那时候的苏谛是在什么时候对她有意思,以至于他吐了血都在抱住那颗绣球。 可惜章家一开始的目标只有苏宣廷。 对苏谛而言,章家是违背誓言的小人。 等苏谛回来的时候,章窈早就已经睡下。 她是很想坚持等他回来,之后再表现一下自己对他帮文姨娘的失落,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妻子。 可这些日子的疲累让她困意占了上风。 但章窈也没彻底睡过去,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拿起蒲扇,给她扇了风。 他一直在看着她,坐了很久,久到章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她实在不想睁开眼,在迷迷糊糊睡过去前,她想小帝君,不是我不想理你,实在是这具身体没法理你。 过了许久以后,等一个丫鬟端着一碗酿豆腐过来时,坐在榻边的苏谛才抬了头,让丫鬟把这碗酿豆腐端回厨房继续温着。 丫鬟应是,退了下去。 苏谛今天出门,是去见位老太傅。 昭王让他去向太傅请教读书之事,明面上是这么说,但这种事大多是昭王为了给苏谛走人脉,会在那边留得久。 他不打算去,可昭王说过只要他在洛京好好待十年,以后他想要做什么,万事随他。 苏谛早上就跟章窈说过,他今天中午不会回来。 只是他在那边吃到的酿豆腐味道好,清香不腻,是合她口味那种,所以他特地朝太傅多要了一份,赶回来带给章窈。 在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一直在等他的文姨娘文浅。 她委屈于自己的丫鬟要被带走,请他向章窈求个情。 苏谛没答应。 她便咬着唇,小心翼翼说起世子妃那里好像有几年前诗会的匣子,像是大少爷从前那个,她的丫鬟就是因此说错话,才让世子妃误解。 文姨娘当初住在苏谛家附近,常去私塾替苏谛母亲给苏谛传话。她帮过他不少,见过一些东西,是再正常不过。 苏谛站在回廊里,没再和文姨娘说别的,回来的一路都沉默着。 他静静看着睡熟的章窈,她面色有些不健康的白,很明显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自从章窈进宫见了苏宣廷一趟后,她害喜的反应就严重起来,大夫说她可能是想得多。 至于想什么,不得而知。 苏谛把给她扇风的扇子放在榻边,撑拐杖,缓缓起了身,只一步一步走到妆奁面前。 他身形清瘦,脚步声轻,就连拐杖慢敲到地上,都没什么声音。 妆奁最底下有个锁着的抽屉,章窈习惯于让丫鬟把东西藏这里,一直没变。 苏谛站在妆奁前边,扶着桌子,挑出一支章窈的金簪,慢慢半跪在地上。 他拿金簪往锁孔里边挑,转动几下,开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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