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请不到神,皇帝更有藉口斥责无极门谎话连篇,并无大才了。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无极门不仅能请神,还能请魔。 到了请神这日,乌晶晶早早先到楚侯府上去瞧了瞧越姬。 因越姬伤重,不宜搬动,打从出事后她便一直宿在楚侯府中。楚侯为了洗清嫌疑,自然也不敢怠慢。因而这竟是越姬过得最是舒坦的一段日子了。 乌晶晶前来探望,越姬更是高兴了,人还未进门,她便连忙抓着床柱,要清凝扶她起来。 乌晶晶先问候了她身体如何了,然后才掏出前几日那块虎符来,问:“还有一个呢?” 虎符多分作左右两半。 只是乌晶晶手里这个尤其特别,它竟是以嵌套式,一个凹一个凸,母符套子符制成的。这样的制式甚为少见,辛敖也辨认不出是来自哪朝哪代,又是用来调用哪支军队的。 还是辛敖真拿去打磨了两下边缘,才讪讪发现,这玩意儿外面还要套一个大的才能合为一体。叫他磨掉的正是那一圈儿凸起来的线条。 越姬怔了下,道:“帝姬怎么知晓还有一个?” 乌晶晶自然不会说,那是辛敖发现的。 她只心虚道:“把玩两下,便瞧见了。” 越姬露出笑容来:“帝姬聪颖,不错,此符还有一个。那日我濒死之际,门外又多是宫中疾医,才不敢与帝姬多言。今日便不得不说了。” 她随即正色道:“我那日所言句句属实,帝姬并非是太初皇帝的亲生女儿。辛敖此人暴戾残忍,不忠不义,便是下地狱也无他容身之所。这等人,又怎么生得出帝姬这般灵秀人物?” 乌晶晶听到这里,忍不住抿紧了唇,心底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能这样说辛敖呢? 越姬见她眉心微微蹙起,便知晓不大信。 “你可知太初皇帝为何留下你的性命,又封你做帝姬?不过是因他的王位本就来路不正,他要借帝姬身上的金光,来平他日夜的梦魇,更要借帝姬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他更是……要将帝姬握在手中做人质!” 乌晶晶心道我知道呀。 辛敖本来是要杀她的。 可那也没什么可恶的,妖怪之间抢食时,打得狠了也是要杀妖的。 正是因为无相子分予她的金光,辛敖留下了她的性命。可后头一日一日相处,他将她扛在肩头,一点点将她养大,那并不是作假。 小妖怪没读过书,但也晓得有句话叫“论迹不论心”呢。 只是因为不大清楚越姬的身份目的,乌晶晶才没有贸然出声反驳她。 越姬这时顿了顿,见乌晶晶仍旧不为所动,她带上了一丝哽咽:“帝姬还不明白吗?你本是前朝皇帝与元妃之女。你身体里是出自正统的尊贵血脉,与辛敖这等乱臣贼子全然不同。辛敖不仅不感激先王赏识之恩,更是狠手将皇室屠尽。您的父母,您的兄弟姊妹,您的臣民,都是死在他手中……” 乌晶晶怔了怔,记忆被拉回了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她对这里的母亲并没有什么记忆。 有母亲该是什么样的呢?是明珠夫人那样的吗? 乌晶晶晃了晃脑袋,实在想不出来。 越姬口中的父亲、兄弟,于她来说便更没甚么感觉了。只是想来这样又不大好……因为有血缘在呢。小妖怪也想不通,有血缘关系该是什么样的呢? 乌晶晶想来想去,只好捏了帕子先给越姬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越姬原本一颗心都沉得狠了。 帝姬听见这样的家国大仇,竟然都没有半点知觉,难道是辛敖将她日夜洗脑了? 但这会儿帕子轻轻挨上来…… 软的,温热的。 那是帝姬的手。 她不愿见我落泪,正是与她母亲一般善良……越姬堵在肺腑间那团冰冷的气,登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只是在辛敖跟前养了太久了。 她只是还不曾知晓,失去父母族人是一种何等的滋味……纵使越姬再不愿承认,她也不得不说,辛敖的确将她宠得厉害。 这兴许也是辛敖的一种手段罢。 便是故意要她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伤春悲秋。 越姬露出笑容来,道:“不论帝姬心中如何想,帝姬只要记得,万万不可让皇帝知晓了你我交谈的话。恐怕皇帝动了杀心。只等到将来时机成熟那日,另一半虎符自会到帝姬手中。” 越姬只给出半个,也是留作后手。 随后越姬又同乌晶晶说了说,当初她与清凝是怎么逃过追杀活到今日的。 清凝在一旁听得难以忍受。 越姬是怎么带着她跑的? 扮做乞丐。 她行乞的经历,怎么能这样大剌剌地摊在这妖怪的跟前? 实在太过……耻辱。 “这些年的苦楚倒也不足为提,到底是熬过来了。”越姬泪水涟涟地道,“辛敖性情反复,疑心重,只怕你在他身边过得也并不容易,我每每想起,便觉得心如刀割。只想着终有一日要将帝姬救出来,这才舍身,宁愿在商贾家中辗转、苟延残喘……” 乌晶晶欲言又止。 也不容易……吗? 如果算上,她未足月时,辛敖便往她嘴里塞饭;一岁时,辛敖将她夹在怀里便带着一块儿杀人去了;三岁时,辛敖还要将她顶在脖子上,害她一头撞上门框……的话。
第74章 以阴毒之物 清凝向来是不大瞧得起越姬的。 凡人女子本就柔弱, 何况如越姬这样的,她的丈夫一死,家族一亡, 她哪怕怀揣虎符和金银, 也实在无用得厉害。 最终便是害得二人都流落辗转, 尝尽了人世间的苦头。 之后好不容易进到商贾家, 越姬也只知晓怎么用身体和容色去讨好那些末流人物。 软弱可欺,可笑又可憎,更不提自尊廉耻了。 清凝是这样想的。 只是今日听越姬说起, 她这般忍让,苟延残喘却是为了前朝的帝姬……清凝看她的目光这才有了点变化。 可前朝帝姬是谁不好…… 偏偏是乌晶晶! 清凝咬牙,突然听得越姬道:“清姬,过来拜见帝姬。” 越姬指着清凝同乌晶晶道:“她是我与亡夫的女儿。” 清凝面色一变。 往日也就罢了, 混在那么多人里,也就是拜一拜太初皇帝, 乌晶晶便可以忽略不计。 今日越姬却要她正式拜见乌晶晶! 越姬见她不动,扭过头,第一回 露出冰冷的神情来, 厉声道:“清姬,为何不跪?如今寻着帝姬了。她便是你我的主人。” 太荒谬了! 清凝胸中怒意起, 转身推门就走。 越姬无措地望着她背影远去, 随即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她转过头来, 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只好道:“清姬年纪不大, 又与我一同吃了不少苦,也是近日我才告知她, 我们是前朝之后。她一时恐怕接受不了, 这才在帝姬面前做出无状行径, 请帝姬饶恕……” 乌晶晶脑中没有那般严格的尊卑之分,辛敖在她和隋离跟前,有时都不大像是一个皇帝。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事的。” 越姬闻声,长舒一口气,瞧着乌晶晶便愈发觉得她性情温软了。 也只是这张脸生得过于惑人了些……再留在那暴-君身边,还不知要生出什么祸事…… 越姬还在发愁。 乌晶晶瞧了一眼外头的天光,道:“今日无极门要在城中开坛请神,我该要前往了。” 越姬百般不舍,也只得应是。 那厢清凝没能走出去多远,便叫人拦住了。 “辛离公子邀清姬前往观神。” 清凝瞧了瞧眼前作宫廷打扮的人,不似作假,她抿了下唇,当即跟了上去。 隋离邀请她前去? 这应当是隋离道君第一回 主动邀请旁人罢? 清凝方才还愤怒的心情,登时便平复了许多。 路过池子边的时候,她还忍不住驻足瞧了一眼自己的模样。早知今日,该换一身衣裳的,罢了,也来不及了。 清凝上了栈车。 所谓栈车,便是以竹木制成的车舆,常是士大夫乘坐。像是薛公这类人物,都鲜少有乘坐的。因而清凝觉得这般已是有几分风光了。 她前脚刚走。 后脚乌晶晶也从侯府出来了,宫人们当即扶着她上了厌翟。 所谓厌翟,便是以一面极大的翟羽,即颜色鲜丽的羽毛制成扇子,遮蔽在车舆之上,使其装饰华美,贵气非凡。 车舆上还要铺以皮毛等物,如此坐上去才觉得柔软。 多是宫中有宴时,宫中身份尊贵的女子方才能乘坐它跟在陛下的身后,一同赴宴去。 乌晶晶坐惯了宫中各色车舆,便是皇帝坐的玉路、金路、象路……她都一一坐过。 不说这个,她连辛敖的脖子都骑过呢。 自然不觉得区区厌翟如何风光了。 只是当她们二人的车舆,从巷中擦肩而过,清凝才微微变了脸色。 便好似那天上明月与地上草芥的区别。 清凝心中梗了梗,一时都有些怀疑,隋离备下这样的车舆,再邀她前往,并非是要予她风光,更不是待她特别了。 那……他邀她去做什么? 清凝此时又拒绝不得,她心往下沉了沉,再瞧前方乌晶晶的车舆越过她愈走愈远,那车舆顶上的雉羽便越发扎眼了。 因是请神盛会,地点便选在了另一处更为宽阔的祭坛,名日月坛。 雪国本就大兴祭祀之风,他们在此地祭拜日与月,日月坛在雪国的地位可与社稷坛相比。由此可见皇帝对无极门的“看重”。 这日比起辛规画符献血那日,场面便要大得多了。 满朝官员都以地位高低,先后入到日月坛中,再依次序围坐下来。 百姓便只得挤在坛外,中间还有一圈儿士兵把守,将他们隔开。 乌晶晶到时,众人抬眸,都亲眼见到这位满身风华的帝姬,是如何乘坐精美的车舆,一点点来到太初皇帝跟前的。 众人不自觉屏息。 不曾见过什么世面的百姓,禁不住道:“请来的神明,该是也如帝姬这般模样吗?” 是啊。 帝姬极美,又身有金光,没有比她更像是神明的了。 百姓们眼底都生出了三分敬畏膜拜之意。 只有大臣们高兴不起来。 比起神明,他们觉得帝姬长得更像是传闻中妖姬的模样…… 清凝到了日月坛,方才知晓落座都是有次序的,她纵使得无极门另眼相看,但这都城之中实在不缺王公贵族,她在其中又算得什么? 宫人只管冷冰冰地领着她往前走,没走几步,便道:“就是这里了,清姬落座罢。” 清凝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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