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裂声响起。 迸发的眼珠,以及浓稠温热的黄白浆水,顺着少年纤长漂亮的手指,一点点滑落流淌下来。 穆无霜眼皮一跳,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一把拉起身旁的东寻转身就走。 小魔头杀人还是那么恶心,她是真的会吐。 快步走出殿宇之后,穆无霜和东寻两两相望,同时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迷茫。 她向东寻动动嘴唇,刚要开口,便听身后传来少年清朗嗓音:“穆无霜。” 穆无霜心惊胆战地回头,撞进一双冷若冰霜的红色瞳眸里。 少年容色精致昳丽,身如芝兰玉树。 平日里不觉,但此刻唇角带笑,真如霁风朗月一般温润清和,耀人眼目,无端令人心旌摇动。 他分明在笑,独独那对剔透漂亮的鸽血红眸冷得像是浸在冰水里。 寒凉彻骨。 归览眼神疏疏落在少女紧紧攥住东寻的那方桃红衣角,而后嗤笑一声。 他将字音咬得分明,一字一句问:“穆无霜。打算怎样谢我?” 穆无霜一怔。 她榆木一样的脑袋瓜此刻终于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对啊,她得谢谢归览。 穆无霜这次回宫,情形严峻,早在入宫门前,她心底就千回百转,早早地做好了万难的准备。 如今归览出手,将原本棘手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不管怎样说,归览都是切切实实帮了她。 这份情必须承,也必须谢。 于是穆无霜认认真真板正了神色,郑重道:“大护法,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说完顿了顿,眉峰微微蹙起,神情看上去有些为难。 “只是我现在不清楚究竟要怎样感谢你。啊这样,” 少女犹疑片刻,飞速道:“我先回去想想怎么感谢你行吗?改日必定奉上大护法心仪的报酬!或者你直接说想要什么也行。” 穆无霜利索说完,心中略有自得。 啊,多么完美的说辞。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究竟要送什么,但语速飞快,会让自己的话显得真诚不敷衍! 不敷衍的同时,又提出了完美的“改日再说”大法,当真是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说话方式呢! 穆大师还在对自己的情商洋洋自得的时候,忽然发现归览的脸色不知何时变了。 他笑意骤消,面色阴鸷深沉,周身漫着一股冷意。 归览眉间浮起嘲弄:“改日?” 他轻佻一扯唇,不紧不慢道:“改日怕便是无期了。尊上倒会说笑,属下不过一介小魔,恐是等不到海枯石烂的日子呢。” 穆无霜被这一通话砸得懵了。 她呐呐开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大护法。” 归览又眼眉弯弯地一笑:“那尊上是什么意思?” “是说属下累赘,不该插手闲事,搅乱一局棋?” 他点头,“也是,尊上修为超卓天魔,我这等闲杂鼠辈出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妄敢抢夺尊上一力降十会的风采。” “这原本就不应该。一切全怪属下鼠目寸光,贪功好近,全然就是小人行径。” 他愈说眼底便愈冷,最后拊掌扬声道:“这样说来,属下罪该万死,决不该求奖赏恩赐。” “如此,便请尊上赐我一死,正好功过相抵,如何?” 振振言辞中,少年殷红眼波潋滟,眼底闪烁的却不知是恶毒还是郁色。 穆无霜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忽然也就失了语。 她不明白归览在想什么,更不明白归览究竟为何这般激动。 方才自认话术完美无缺的喜悦在一瞬间被浇得尽数消弭,穆无霜捏了捏手心,觉得心底很有些无力。 身侧的东寻突然激动道:“归狗!你鸠占鹊巢,在尊上寝宫里大搞破坏,恐是早就布下了机关,你将尊上当什么?” 归览眉一挑。 他瞥了一眼东寻,声音发冷:“我将尊上当什么,又与你何干?” “倒是心魔护法,成日腆着一张脸凑在尊上身旁,不知所图为何?” 少年语声凉凉,“旁的不说,心魔护法在当从主方面的表现还是十分惹眼的。” “知趣的就闭上嘴。再给你家主子招惹麻烦,就和你主子当一个品种的白眼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以最阴阳怪气的语气针尖对麦芒。 而穆无霜站在一旁,瞧着二人冷语相对的模样,渐渐有些恍惚。 明明她自己才是两人争锋相对的源头,但偏偏站在一旁去看,身上的无力感倒仿佛在昭示着她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就在东寻气极开口反驳的当儿,穆无霜赶紧伸手按住了他,附在东寻耳边低声道:“心魔大人,且不要冲动。待我先回魔宫寝殿一趟,你候在宫外,如果有事我会通知你接应。” 她话音里有点绵软的无奈,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此时再多争议也是无谓。 穆无霜原是睚眦必报、被犯必定反唇相讥的性子,这会儿也失了心思和兴致,只想赶紧回去看看自己日常下榻的地方究竟怎么了。 东寻脸上神色犹然愤愤,但碍于穆无霜的意思,不好再继续发作,只是将头偏去一边,白眼翻得比天高。 等到两人都走了之后,穆无霜才揉着额角,倍感疲乏地朝寝殿去了。 到了廊道前,推开门,穆无霜瞳孔骤然紧缩。 不必入门,就能闻见木屑混杂的味道。 踏进房里,穆无霜只稍稍环顾一圈,就明显感受到内里布置已经全然迥异了。 雕花金缕屏风换作素白帷幕,上面寥寥装点着几朵芍药。屏前屏后的桌案摆饰乃至于床榻用具全都改换一新。 穆无霜唤来侍女,眉目沉沉道:“东西怎么全都变了,被谁动过?” 语气虽是疑问,但当穆无霜眸光落在坑坑洼洼的破烂窗棂木上时,就已经意有所指。 魔宫里有胆子做这等事的,除了归览,不作他想。 婢女战战兢兢地发着抖,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穆无霜瞧着她这番模样,也不为难她,挥手让婢女下去了。 独坐台前,穆无霜下意识望向铜镜。 镜中少女云鬓微乱,眉峰不自觉蹙起,一看就是心间烦乱的模样。 她确实心烦。 那股憋闷感在心底浮浮沉沉,极不痛快,但又没法言说。 换做平日归览这样对她,她早就反击回去了。可偏偏归览真的帮了她,穆无霜不好发作。 最可恨的是,她房间的东西都被砸烂了! 东西全都被迫换了略显简陋的新物件,任谁都不爽。 穆无霜原地郁闷了片刻,强行按捺下心底恶气,翻墙出去找东寻了。 东寻见到她的一瞬,脸上神情顿时一松。 他欣喜道:“尊上,您终于出来了。殿中没有什么阴毒机关吧?” 穆无霜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开始问起自己此次回城最关心也是最主要的一件事。 “流云楼消息灵通,那你应当知道我传家书被尹修竹围堵一事。这消息流传范围有多广,大约有哪些大魔知道?” 东寻一怔,“这事并没有流传开来。那日阵中的魔全死了,玉马城中都知道尹修竹陨落,但不知道具体细节。” 穆无霜皱眉:“可我回城时归览手底的小魔找我,说这事已经人尽皆知。” 东寻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哦这个啊,尊上放心,这就是归览让他手底人诓您的,目的是让您快点回宫。” 说着,东寻又絮絮念叨起来:“尊上还是应当时时防范归狗,他心计深沉,诡计多端,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心积虑的恐怕另有筹谋。” 穆无霜表示了赞许。 她想了想,心念一动,问道:“东寻,你可知我入魔成尊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记忆全无,醒来便通体魔力。” 穆无霜拧眉,神色凝重。 说到底,她从前接近归览是为了探寻一些事情。如今有了东寻,很多事或许可以便捷地直接得知了。 哪知东寻亦是凝下眉,低声道:“尊上,属下……也不知。” 他一贯含笑的眼里罕见地浮起沉重:“属下自小便爱听八卦,擅打探讯息。不是自夸,在尊上成尊那日之前,属下想要的消息,从来没有探不出的。” 风流俊逸的青年低声说:“只那一日,我的探寻术法全然施展不出。尊上晋升天魔的那一整天,我半点消息都没有探查到。” 穆无霜心底一沉。 东寻眸光微动:“其实,属下一意孤行依附尊上,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我不甘心,不甘心世上竟有我东寻探不出的讯息。” 穆无霜望着东寻,自他眉间见到几分毅然。 少女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脱口而出:“无妨,人活一世,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穆无霜说完便止住话音,敛了敛眉。 东寻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她无端入魔,为探寻一个真相辗转。 穆无霜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背后的真相,但她必须探寻出来。 因为她想回修真界,再见一面亲人。 她如今带着一身魔气,去修真界探亲,旁人且不论,对上亲眷,总该要给些交代。 见过面,交代完,便算是终了前尘亲缘。 此后再无亲友和睦的法修穆无霜,世间只会多出一个人憎鬼恶的大魔。 只是这大魔,也叫穆无霜。 穆无霜别过东寻,越回宫墙时,鼻端却嗅到一阵缭绕的血腥气味。 她蹙眉,拉过一个侍女问话。 侍女见到穆无霜,腿肚子都开始打战。 她带着哭腔,浑身发抖:“大……大护法在前殿惩处魔君们,说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记住尊卑礼数。” 穆无霜一路分花拂柳,带着一腔的思绪揣摩着去到前殿。 离行刑处越近,那股浓郁到散都散不开的血腥味道便越烈,直要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腥气笼住。 穆无霜不喜腥气,站定在原处先适应了片刻后,才沉着脸走入内里。 脚边殷红晕开,入眼便是一地的躯体。 之所以说是躯体,是因为地上这些人浑身是血,但辨不清死活。 有些是匍匐在地,剩了一口气堪堪苟活;有些则是了无声息,尸血淋漓,和那些将死未死的堆积在一起,冰冷而无声。 惊心动魄。 穆无霜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走着。稍不留神,足底便踏上了一个绵软的物事,不知是断肢还是残臂。 前方,颔首坐在尸堆中的少年听见动静,抬头望来。 归览眼底本就殷红,在望见少女的一刻,眸中颜色更是猩红可怖。 他松开手里握着的残肢,神色带着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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