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她要睡觉。 睡一觉再起来办事情吧。 念头闪过, 穆无霜的身体便十分听话地绵绵软软重新瘫倒回去。 她阖着眼,迷迷糊糊地想:这被褥这枕头,软得人心醉。 自己居然从没发现宫内的枕头这样软过。 浸入梦乡之前,穆无霜隐约听见门扉处传来嘎吱的响声。 她懒得睁眼去看,只不满地重新掖了掖自己的被角,还将头埋进了温香的被褥里。 呜呜,虽然因为怄气不用幽兰香了,但不得不说,这味道是真的好闻。 她其实很喜欢这个香气。 可惜了,这样好的香,居然有这样恶臭的人用。 太可惜啦。 门扉前的笃笃足步声渐近,少女埋在被褥里的脸皱了一皱。 这是哪个不知趣的婢女,是不知道她在休息吗? 主子休息,理应轻手轻脚做事,竟然还把脚步踏得嘚嘚响。 嘚嘚响的婢女的嘚嘚声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是得寸进尺的,嘚到了穆无霜耳朵前。 穆无霜被嘚得一肚子火,在婢女嘚声最响亮的一瞬间,她猛然掀开被子,忍无可忍道:“滚出去啊,不知道本尊在休息吗?” “再嘚嘚嘚,我把你的头也嘚下来。” 她说完,怒气冲冲地抓起被子蒙住头,一个翻身翻到了墙边。 发了一通焦躁后,穆无霜本以为没人再敢近前来了。 所以当她的褥子被人一把掀开时,穆无霜整个人都是懵的。 凉意爬上脖颈,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眼前,归览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红眸深沉。 他凉凉道:“把我的头嘚下来?” “你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穆无霜怔了一怔,惊悚地偏头,仔仔细细又将殿内景象看了一遭。 布置没错,这布置摆设和她的宫殿是一模一样的。 她盯了半晌,终于发现心头那一丝古怪的来源。 布局摆设都一致,但,大小不对。 这殿宇的占地面积明显是比她的宫殿要小的,看上去略微有些逼仄。 穆无霜默然地转回头,对这个发现十分失语。 她盯着归览的眼睛,问道:“你的寝殿,为什么和我殿内布置一模一样啊?” 穆无霜顺口又道:“你是不是喜欢我,才把宫殿布置成这样?”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不曾想榻边的少年嗤笑一声,说:“穆无霜,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他指了指一旁的铜镜,冷着脸探手拿过来,扔到穆无霜身前的被子上。 穆无霜低头,拿起镜子,认认真真地理了理头发。 理完,她对上归览,开怀道:“照完了,谢谢你,很漂亮。我这么漂亮,你会爱上我,也是人之常情。” 归览:“……”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穆无霜的脑子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归览面无表情的时候,穆无霜已经掀开被子,欲要越过他起身。 少年长臂一展,毫不留情地拦住了她。 穆无霜脸色终于正经下来:“大护法,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得出去,你别拦我。” 归览眼睫一掀:“出去找死?” 他缓缓伸臂格住穆无霜的一只手,抬手就将她掀了回去。 “就你这一副痨病鬼的样子,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少年神情漫不经心,眼瞳内漫着一点冰冷意味:“你不必自作多情。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但是。” 他顿了顿,道:“你要怎么保证,你出去不是为了送死,进而报复我?” 穆无霜咬了咬唇。 她明白归览的意思。 天道契的要求,必须是钱货两清。 而契中的“钱”,就是对方所要挟的条件。达不到条件,对方所求的东西便永生不能得到。 穆无霜要求安全,那么就代表她若死了,归览想要的魔力和尊位,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得到了。 这是天道契的特点,极其刻板绝对,只能依照契约的轨迹施行。 当时签订这东西时,穆无霜没有想太多。 谁能想到,契约中这个原本看似对她有利的条件,反而成了她如今的桎梏。 归览对尊位和魔力的执念极其惊人,所以他决不会容许她冒生命危险。 哪怕穆无霜其实有将近九成的把握,但她现下状态不佳。 活死人一样的身体状况,任谁都很难相信这样的状态能够全身而返。 穆无霜有些焦急。她秀眉蹙起,开始飞速解释起自己的计划。 “关于交心老爷,我并不是打不过他,我只是假意不敌,才能够让他的魔力入我经脉,从而借此……” 然她絮絮叨叨了一大通,少年仍然只是脸色淡淡,丹唇一掀:“要怎么保证,你不会死?” 字音分明,显然半点都没有被穆无霜的说辞糊弄到。 穆无霜颓然:“你要我用客观事实保证那肯定不行,但我主观上非常不想死。” “你看我有半点想死的意思吗?”她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无异于废话。 归览睨她,声音平平道:“我看不出来。” “穆无霜,在伤没好之前,你只能在宫里养伤。” “你不必妄想离开这张床。”他讽笑道。“此后数日,但凡得空,我都会亲自监视你。” “你的一饮一食,都得由我亲自瞧着,才能入口。” 少年昳丽的眉眼之间,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恶意。 “尊上且饶恕则个。属下实是忧心尊上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这话,言辞间的嘲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穆无霜望着归览那双冰冷的红眸,浑身都泛起彻骨的寒意。 她丝毫不怀疑,这是报复。 归览固然有公事公办的理由在,但不容许离开一亩三寸地的指令,完全就是恶意使然。 恨只恨她自己做事不够万全,被小魔头抓了一次把柄。 少女眼眉低垂,唇瓣紧抿。 或许她从前不应该那样欺压小魔头的,毕竟人也总有失足的时候。 归览将话说完,便起身,掌间魔气缭绕,指间飞出来一条长蛇状的东西。 长蛇吸饱了魔气,渐渐膨胀扭曲起来,看上去似有灵性。 壁沿,穆无霜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更加惨白。 她从前是穆家的除魔第一法修,当然认识这个东西。 制魔索。 这玩意她从前也经常用,用于捆缚魔修,可以极大幅度限制他们的魔力,非常好用。 穆无霜以前非常喜欢这个东西,将其称之为神器。 但现在她也是魔修了,她不喜欢了。 制魔索捆上手足的一刻,穆无霜唇都抿得发白。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像一条丧家之犬。 身为穆家大小姐,她从前虽然随和,能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 但她自小便身负荣光,各种尊贵的头衔她拿得手软,漫天的荣誉和夸赞加身,使得她永远风光,永远能够昂头倨傲。 所以在当魔尊的时候,她也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和不适应。 因为她自小就是这样的角色。 自小就是万众瞩目,人人都赞赏景仰。 当荣光褪去,穆无霜无所适从过一阵,但也很快习惯了倚仗一身磅礴魔力的生活。 头衔不在了,但也没甚可惧的。 但当制魔索套上手足的那一刻,恐慌才姗姗来迟地袭上心头。 穆无霜双手冰冷,脸色苍白至极。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归览为何对自己逝去的魔力执念深重。 因为失去力量这件事情,太可怕了。 这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就像是□□裸地的被剥去外皮,徒留一具单调的骨架。 修士没有了修为,就和肉体凡胎没有区别。 他们也会很脆弱,也会很容易死,也对任何事情都毫无还手之力。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东郊集市里,摊位上摆放得齐齐整整的两条人体。 白花,干净,死不瞑目。 穆无霜胸膛空空,心绪摇摇欲坠地荡着,后背发凉。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必须想办法出去。 而面前的归览并不知道穆无霜心中已经掠过这样多的惊惧。 他眼里倒映着少女双手发抖的模样,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 如此折辱,她想必不好受罢。 少年唇角扬起冷冽,心底回溯起从前的一幕幕。 马车,她抵着自己的颈。 法阵,穆无霜揽着腰身救他。 …… 以及冷夜,他行刺却被反制,被穆无霜抵着心口,逼着叫姐姐。 归览背脊忽然颤了一颤,骨髓里泛起酥麻的战栗。 他眼底浮起微弱的泪光,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耻辱一般,一背身,近乎落荒而逃地走了。 恬不知耻。 她这般不知耻。 * 两日过去,归览没有再来过寝宫一次。 穆无霜蜷缩在床沿的角落中,神情木然。 她在心惊胆战中筹谋了一天一夜,想要设法钻空子,在归览送食之类的时机去进行反制。 但一切的筹谋,在两日的寂寂之中都是徒然。 归览根本没有来,就像是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他的寝宫也冷冷清清,除却平日洒扫整理的婢女之外,再没有旁人入过其内。 穆无霜试图喊过那些婢子,然而这些婢女全对归览忠心耿耿,不仅全然不理她,还眼神冷冷地瞧了她几眼。 几道漠然的眼光,生生将穆无霜瞧得目中无光了下去。 淡淡然,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件死物。 好像她从来也不是什么魔尊,不过就是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是一枚捡了大便宜的无能棋子。 如今落难,倒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穆无霜彻头彻尾地颓然起来,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像是乍然被击溃了一般,散作了一滩烂泥,令她骨头都泥泞不堪了起来。 她茫然无措地闭上眼,觉得眼底热热的,鼻头酸得难受。 水泽漫过脸上的时候,先是一热,很快退成冰冰的冷意。 少女就这样闭着眼睛,蜷在角落,默然无声地流眼泪。 她酸酸地想,自己一点也不坚强。 一旦倚仗被击碎,就无助得彷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撞壁,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便原地郁郁自怜起来。 就如同现在。 流眼泪显然不能洗刷什么无助,但这东西偏偏就像是泄洪一样,越流越多。 穆无霜闭着眼睛,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下一刻,一节冰凉的长物按上她脸颊。 穆无霜带着朦胧的泪光睁眼,看见少年面无表情地揩了一把她的眼泪,抬起水泽淋淋的手指,捻了一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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