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眉梢都泛出愉悦,近乎开怀地说道:“为什么?——因为我旧伤已愈,魔气归脉,你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啊。” 少年笑意愈浓,“我不拿回尊位,不过是见你当魔尊当得这般开心,让你过足这把瘾头而已。” 穆无霜胸口发沉,堵得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很奇怪的,她理应觉得事情不太好,但看着归览的模样时,穆无霜又总觉得有些古怪。 血腥味道缭绕在鼻尖,归览的嗓音再度响起。 “穆无霜,你若敢用这几个魅修,便别坐这尊位了。” 穆无霜原本面色苍白,但在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时,她奇怪地看了归览一眼。 这是什么怪要求? 穆无霜思绪一活泛,心神也松散了,居然下意识问了出来:“为什么啊?几个魅修而已,你至于——” 至于这样小气?他吗的,早给你你不要? 归览的神色更冷。 少年眉峰压低,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又只是低哼一声,面色绷紧,表情看上去比穆无霜还要难看。 穆无霜看着归览,归览也不错眼地看她。 许是错觉,她看见归览水红色的眼瞳不受控地颤动一下。 紧接着,少年声音更冷道:“与我定了终身,便不许要别人。” 说罢,他霍然松手,毫不留情地挥开穆无霜。 穆无霜被余力震到殿门口,她头脑发沉,仍然因归览过大的威压晕眩难当。 归览挥她时似乎收了点力道,穆无霜并没有摔出去,还刚好借了力软绵绵地落在门边。 穆无霜目眩地怔了片刻,身后忽有清冽松香袭来。 一双修长手臂扶住她,温润嗓音适时响起:“还好吗?” 穆无霜听见这声音清醒了些,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臂,猛然站直身子。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上兰听寒关切的眼神,顿了顿道:“呃,我没事。咱们要不先出去歇一日吧,我感觉魔宫里空气不太好,让人有点头晕啊。” 至于她一个魔尊被手下护法打出来这种事情,穆无霜真不想多说。 兰听寒一双清冽的眼略微发沉。他扶着穆无霜,说道:“殿里有什么?我去看看。” 穆无霜强行定了定心神,扯出一个笑看向兰听寒:“什么也没有啊,真的。” 说实话,归览释放威压的一瞬间,穆无霜尽管心惊,但并不惶恐。 她只觉得难堪极了,也耻辱极了。 耻于自己仍然弱小,耻于自己竟然又一次看轻他人,自大自傲。 又一次栽在归览手上,总是这样,屡战屡败。 对上兰听寒的时候,那份难堪便如同骤然暴露人前,令穆无霜眼睛都发涩。 兰听寒轻声慢语地安抚了她什么,穆无霜全没听见。 她只知道兰听寒一定要进去。 归览也不知在殿里做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与她絮絮说了一刻后,兰听寒松开她,理理衣襟入了殿。 穆无霜望着兰听寒的背影,望着殿门关合,有些恍惚地摇摇头,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走了片刻,穆无霜看见一株熟悉的榕树。她鬼使神差地走去树坛边,慢慢坐下。 偶尔有沿途的宫人与她见礼,穆无霜只是麻木点头。 她独自发了许久的呆,觉得自己仿佛在疏落沉寂的树影之间浮浮沉沉。 胸膛里跳着的一颗心被揉扁又搓圆,最后削出分明的棱角,带着冷意在温热的心脉血中水落石出。 罢了。 那些丢人和耻辱都不重要了,她要做的,仅仅只是救人。 救下穆家的人。 再之后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以后应该如何,穆无霜这号人将会怎样,都不重要了。 * 在穆无霜低眉走去的那一刻,兰听寒神色间的温和霎时褪尽。 他仍旧是清逸模样,只是目光薄凉,周身气度同先前全然不同。 殿中殿外都寂静无声,笃笃足声在其间显得越发明晰。 青年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轻而易举地入了殿。 殿中血腥味较之先前更重。 台上的归览全然没有方才的漠然可怖之状。 少年背脊弯曲如弓,周身的筋骨因紧绷而战栗,双臂抱膝,蜷缩在金光烁目的王座下,身下蜿蜒出一泊触目的鲜红。 归览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头颅埋在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就连兰听寒的到来,他都无暇多顾。 他方才骗了穆无霜。 哪有什么旧伤已愈,哪有什么魔气归脉。 他和穆无霜立下的天道契限制了太多东西。即使归览再是能耐通天,也决不能越过天道的契约行事。 兰听寒踱步而来,伫立在归览身前,眼睫半抬。 青年面上没有半点惊讶神色,好似早就预料到了归览会变成这模样。 兰听寒开口,语声仍旧清润:“将妖力透支到这种程度,你的妖骨承受不住。它已经快碎了。” 原本身躯还在发抖的归览霍然抬头。归览昳丽的面上森寒如冰,眼瞳颜色尤其沉,鹰隼一般死死盯住兰听寒。 兰听寒对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无澜地陈述:“这般催化妖力、强行拓展经脉,对你而言,只会留下经年的沉疴。” “从今往后,你每一次催动魔力,你的筋骨都会痛如刀斫。” “流转在经脉间的魔气也会顺着经脉撑裂的缝隙四溢,即使你如愿拿回了阿琼的魔力,境界也回不到天魔了。” “你自问,这值当吗?” 兰听寒说话的同时,角落里的归览一点点地伸开手足。他每动作一下,身上骨头就会响起清脆的喀喀之声。 在噼里啪啦如同鞭炮般的裂响之中,少年仿若无事人一样站起身来。 归览双手垂落身侧,姿态如常,只是脸色白得过分,衬得一双红眸格外阴沉森冷。 然后他极缓慢地勾了一下唇。 少年嘴角笑意格外阴鸷:“当然值啊。” 归览声气微弱,但吐出来的每个字音都清清楚楚。 “让游宴园的地利尽失,让那些气运都接到我身上,这样,穆无霜就只能靠我联系仙界了。” 少年一口气说到此,模样显然愉悦许多。 他微不可闻地笑一声,目中含着讥讽:“你今天来这,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兰听寒半分恼怒也没有,他眼神淡淡地看着归览。 二人身量相当,直起身对视时目光平齐。 归览目光漠然而森冷地看他。 许久,兰听寒轻笑一声,退后半步,倏然打开手中折扇。 扇面雪白,半掩住青年的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到冷寒的眸子。 “归览,我不愿与你为敌。我此来只想劝你早收手,莫贪恋些命里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归览神色嘲弄:“我想要的,永远也都会取到。” 他眼角微挑,声气称得上是倨傲:“穆无霜所想所求,不过是魔界外的一方亲眷。现如今,她只能靠着我实现愿望,她想要达到目的,就只能讨好我、乞求我。境况如此,你为何会觉得我得不到她?” 兰听寒眉眼里泛起笑意。 闻这一番话,他又恢复了如沐春风的模样,眼神堪称温和地看向归览。 “你这般说,恰恰是印证了我的话。” 归览眉间的阴鸷之色愈发浓重。 他眼眉森森,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抚上心口,像是喘不过气一般按了按。 兰听寒怜悯地看着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如果真的对阿琼有意,为什么在她给你擦手的时候推开她?” “你对她冷言冷语,极尽讥讽。说实话,其实你原本是可以有的,但是——” “归览,你的命也就这样了。”兰听寒微笑看他。 作者有话说: 兰听寒:不会讲人话?不会我来。
第69章 尊主令 两日过去, 穆无霜再次与归览聚头。 这几日,她安抚了东寻,将他身上的伤和他心心念念的后宫美人安顿好。 东寻在穆无霜来探望时, 费力地支起软趴趴的手臂, 将负责传递信息的青雀信手接过来。 展开纸卷看了一眼后,东寻桃花眼里浮起古怪的神色。 穆无霜对上他目光,疑惑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不必这样看我。” 东寻晃了晃头, 神情恍然的将纸上的内容读给穆无霜听。 他此次查探的,是关于归览魔力暴涨的事。 然而,归览身上并没有魔气归脉的征兆, 甚至他身上境界显而易见地倒退了一阶。 天魔之下的境界是法相, 自穆无霜继位后, 归览境界一直在法相巅峰。 但根据东寻在宫中设下的量力仪,勘测到归览昨日走出殿时的修为是——偿道巅峰。 天魔下是法相, 法相下是偿道。 偿道,对应到修士身上的境界是化神。 ……归览在一夜之间, 跌落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穆无霜听到这里, 脸色比东寻更加复杂。 她沉默片刻,问道:“他做了什么, 境界怎么会掉落这么多?” 而且, 为什么归览境界分明已经掉到偿道, 在宫里时, 却竟然还能以绝对的威压压制住她? 古怪得要命。 东寻俊秀面皮似乎抽了抽, 才低低道:“尊上你应当知道, 妖族在发情时, 会力量激增, 以便求偶。” 穆无霜颔首。 她是除妖除魔的法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然也会了解妖族魔族习性。 “妖族说是妖,本体却只是所谓牲畜。牲畜求偶的标准十分粗暴,譬如羚羊妖——若两只雄妖向同一只雌妖求偶,两只雄妖便会进行决斗,斗得你死我活。之后,雌妖会择强者为偶。” 穆无霜扯了扯嘴唇,脸色不太好看:“所以,归览是因为有了——呃,求偶目标才会实力陡增?” 求偶这两个字,在她舌尖上转圜了两圈才吐出来。 东寻眼神更复杂了:“是,也不是。他固然发.情了不错,但在我的查探之下,发现他并非自然发.情,而是他自己刻意用了手段催发的。” 穆无霜眸光微敛。 她吸一口气,问:“所以,小魔头是为了力量才发.情的?” “……是。”东寻点头。 不知为何,穆无霜心底竟略略松弛下来。 这感觉仅仅在心头流过一瞬,她便周身不适般地皱起眉头。 东寻的汇报扔在继续,穆无霜又听了一会,便凛下脸要去找归览。 东寻说,归览这疯子动用激增的妖力把游宴园的天时地利弄没了,转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意味着她无法再通过兰听寒的禁术去联络修真界。 与修真界相连通的枢纽,就仅仅剩下了归览。 * 出人意料的是,穆无霜没有在魔宫找到归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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