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两个月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有见到令狐家的少爷,他就很好。”阿莲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 这说的大概就是那年八月,令狐离误入这座小院中的事了。 “什么少爷?若他很好,为什么不放你走?”少年却还是很气,皱着眉头心疼道,“你爹娘都说把你卖入令狐府,是让你不用再跟着他们受苦。可你现在这样,还不如以前呢。” 阿莲却仰着脸问他道:“我爹娘还好吗?他们真的有请郎中去给阿娘治病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他们都很好,你娘亲的病早就已经被治好了。” “那就好,他们没有骗我。”阿莲笑了起来,动的时候扯到嘴角瘀伤,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好什么啊,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少年想去拉她的手,但又碰到她身上的伤。 阿莲低下头,轻声道:“不会的。这里的人都很厉害,会术法,尤其是二房的老爷,就算手指断了,也能很快就被治好。他们是不会让我死的。” 记忆中的时光流动没有规律可循。 余舒苗看见他们突然加快了动作,嘴巴一张一合地仍在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昼夜迅速交替,接连度过数日。 阿莲几乎每天都会被家丁带出小院,半天过后再被送回来,身上一直带着伤。 等她能够独处时,那少年就会偷偷进屋看她,与她说会儿话。 有时候,少年在得到允许后,可以离开这处小院去到府中其他地方,就能偷偷给阿莲带些好吃的来。 还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块漂亮的石头,兴冲冲地拿来给阿莲。 金绿色的光滑的小圆石,就像猫睛宝石一样。 阿莲将少年送她的小石头藏在矮榻的木头缝里,每晚入睡前取出来看上一眼,就像是那里面装满了美梦。 余舒苗看着那块圆石,却是心中错愕。 莲予此时的相貌是如令狐离所描述的相同,一双黑眸嵌在苍白的脸上,甚至因为过于瘦弱而显得又大又圆,只是眸光黯淡,仅在见到那名少年时,才会显出些光彩。 但大致上是与常人无异的,而余舒苗所见到的那个已被煞气占据了全身的莲予,右眼和这枚小圆石可说是一模一样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这几天里两人小心翼翼的悄声交谈中,余舒苗大致了解了这两人的关系,以及为什么会在令狐府中。 少年和阿莲原是在同一个小山村长大的童年玩伴,或者说是青梅竹马。 那个小山村和余舒苗家所在的村庄比起来,只能说是穷乡僻壤。 村里人没念过什么书,大字不识,村里的孩子大多也没什么正经名字。 少年就被起了个小乙的名,秦小乙。他原本还有个哥哥,但没长到十岁就夭折了。 他们那儿的人家,会选择多生几个孩子,能有一两个活下来,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虽说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他们那地方的山上出产并不多,全村加起来也就几亩田,仅够自足。若是遇上荒年,卖儿卖女也是常有的事。 莲予,也就是吴阿莲,便是其中之一。 这年夏天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小山村遭遇山洪,让本就困顿的村民更是雪上加霜。 在山洪的冲击下,死的死,伤的伤,村里那几亩田都被冲毁了,原本指望的那点收成也全没了,侥幸逃出来的人被迫去往他乡。 阿莲是在逃荒的路上,被令狐府的人买走的。 令狐府上来的是一行三人,说是看她长得模样好,买她是去给府中的老夫人当丫鬟,等府中的二少爷年纪再长些,收作房里人,总不会亏待了她。 他们一家四口在出发时还能跟着其他村民一起行动,但很快就落在了后头,和众人走散了,其中包括向来关系很好的秦小乙一家。 阿莲的娘亲在山洪来时,为了保护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在脏水中浸了好久,落下病根,几乎走不了路。 阿莲的爹爹虽是一直把她娘亲带在身边照顾,不离不弃,却没钱看病,一路上拖家带口的,实在艰难。 来买阿莲的人出手阔绰,又做出种种许诺,说会请郎中给她的娘亲治病,会给他们安排住处,甚至还说等她的弟弟长大些后,会资助他去学堂念书,将来也好考取功名,让他们一家人脱离苦海。 这些话,让早已懂事的阿莲很是心动。 她想着,只要把自己卖出去,娘亲的并就有钱医治了,自己的家人也都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受难了。 来买她的人还说,虽然签的是死契,但只要她听话,让令狐府的主子们满意了,还是会放她出府与亲人见上一见的。 所以阿莲很干脆地在她和爹娘都看不懂的卖身契上按下了手印,画了个“十”字,高高兴兴地跟着其中一人,坐上以前在山村里连见都没见过的马车,笑着和家人挥手道别。 谁曾想,令狐家这个在世间享有盛誉的猎妖世家,实则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偌大个令狐府处处是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堪比仙境。 但在阿莲眼中,这里比地狱更阴森恐怖。 在她离开亲人的大半个月后,终于乘着马车进入令狐府的那个夜晚,她所有关于未来的梦想,在身体被撕裂时,连带着被扯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阿莲这才知道,他们买下自己,是因为她是纯阴之体,是能够将妖力转化成可供人修炼所用的灵气的容器。 原就瘦小的躯体在吸收妖力时所要承受的痛苦自不必多说,她又只有在接受强烈刺激时,才能将其转化成灵气。 而将这种灵气传输给其他人时,更是一种磨难。 她不是没想过死,可家人被当成了用来要挟她的筹码,所以她不能死,也死不了。 每当她痛得快要失去意识时,就会有人施法让她保持清醒。受到的伤害再怎么过分,她也死不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苦苦捱着。 唯一能让阿莲有求生念头的,就是她的家人。 前几日,好不容易打听到她下落的秦小乙想尽了各种办法,总算进入令狐府当了小厮,找到了她,见到了那样的惨况。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阿莲是如何熬过这几个月的。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他向阿莲做出保证。 “不行。”阿莲摇了摇头,脖子上的指痕随着这一举动完全显露出来,“我要是逃了,我爹娘和我弟弟该怎么办?” “他们……”秦小乙欲言又止。 余舒苗从他的神态中觉察到了不对劲。 阿莲的亲人或许已是凶多吉少。 是告诉阿莲真相,使她绝望,让她能早些得到解脱。 还是给阿莲脆弱虚无的希望,延长她的痛苦,却能使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选择哪种更好? 作为旁观者的余舒苗选不出来。 身在局中的秦小乙就更是无法做出抉择。 “再忍耐一段时日,等到春天,他们就会放我回家了。”阿莲闭上眼睛,“只要再忍一个月……春天就会来了。” 秦小乙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嘴,终究没说出口,眼底漫上一层雾气。 令狐家的那些人肯定是在骗她,余舒苗气愤地想着。 而她这一想法很快就连带着之前的那个关于眼睛的问题,一同得到了印证。 秦小乙也不得不将逃亡计划的执行时间给提前了半个月。 那天午后,天色阴沉,阿莲一如既往地被带出小院。 余舒苗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这还是她在进入莲予的记忆幻境后首次走出这座院子。 她随同那些带走阿莲的人,一路行至二房令狐珍荣那院落中。 二房这住处,余舒苗仅在府中出事那天来过一次,后来是令狐离单独去调查的,没有什么发现,便直接封了完事。 有些地方她没有去过,就她这随便走走就能迷路的属性,这会儿生怕走丢,只能紧紧跟着,来到一处偏房前。 她看见了屋中的令狐珍荣,还有那年已经和杨氏成了亲的令狐治,甚至连年仅七八岁的令狐沐也在场。 余舒苗看着阿莲缓步走入昏暗的屋中,没再跟进去。 不见天日的折磨就此开始。 余舒苗着实是被这场面给吓到,尽管已经捂住了耳朵,阿莲的惨叫声却还是穿透过来。 她听阿莲和秦小乙交谈时虽有过些猜测,但在亲眼见到前,根本料想不到会是这样的。 余舒苗一直以为有些事,是在两情相悦,关系亲密的两人之间才能做的,可现下所看到的,却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些人的行为在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们仅仅是将阿莲当成一件任由他们索取的器皿,拿她去了,疯狂地汲取着用她的身体转化出来的灵气。 余舒苗只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恶心,恶心,恶心。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令狐珍荣和令狐治对阿莲施展着种种恶行,而年纪尚幼的令狐沐虽未参与其中,却也只是神情木然地坐在一旁,没有阻止他的父兄。 余舒苗的心口阵阵发寒。 在她加入令狐府后,除了令狐离,令狐家中唯一一个帮她说话,对她释放出善意,让她有些好感的,便是令狐沐。 但她现在不能确定,令狐沐对她的善意是真心还是伪装。 是不是想要骗取她的信任,然后就像他们对待莲予那样对待她? 余舒苗想着自己在阿莲这般年纪时,还是个成天跟在哥哥后面到处惹祸的野丫头。虽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却也衣食无忧,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哪里知道世间险恶。 如果自己嫁的人不是如此温柔良善的令狐离,如果令狐离没有破例出面处处维护她,和莲予一样同为纯阴之体,她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余舒苗咬着牙,身体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 她甚至能理解莲予灭令狐家满门的行为了。 转化妖力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阿莲的痛呼早已变得微不可闻,身上想必又添了不少新伤。 余舒苗以为结束了,刚放下手转回身去,就听屋内传出一个稚嫩的少年音。 “谁准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令狐沐的语气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趴在地上仰头瞪视着他的阿莲面前,蹲下身,嘴角浮出一丝与他这年龄不相称的诡笑。 余舒苗没反应过来,透过窗棂看入昏暗的屋中,见到令狐沐伸手直接按在阿莲的右眼上。 在阿莲用尽仅剩的气力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令狐治皱着眉对令狐沐道:“弟弟,下手轻些,别把她给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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