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也是教坊里数一数二的出挑,被路过的富商的买走,两人相伴多年,但修为低微的她终究是色衰爱弛,君恩不再,男人另寻新欢。 男人在陵城倾家荡产,连她也不带,狼狈地离开了,再未回来过。 俗套而真实的经历。 温念掰开老妇人因为过度用力而指甲断裂,渗出血来的手,凑过去强行与其对视:“你恨他?” 本是被仇恨激发出动力的老妇人突然卡住,迟疑地说:“我不该恨他么?” 温念:“你可以恨他。” 只是在这段经历中,最凉薄的是世道,最不争气是她过去的不争和现在才开始的仇恨。 “你打算怎么报仇?凭你的能力,出了陵城也活不过几日。” 老妇人又用希冀的目光看灵云公子。 灵云公子直觉这是桩赔本买卖,便说:“若是娘子同意,我倒是也能帮上忙。” 温念又问:“靠别人的力量报仇,你能拿出报酬来么?” 老妇人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还温柔亲切的人,此刻看起来冷酷得像个判官,她无措又急切地说:“我给您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我不缺伺候的人。”对方冷漠地说。 她陷入绝望,又听到一句“你为我弹一曲吧”,便如获新生地抱起自己的琵琶,也顾不上十指染血,拿出一生所学,铆足了劲要弹出最动人的曲子。 却再也无法超越温念刚来时听到的曲子了。 心魔这种存在,通常会在毁灭别人之前,先毁灭自己。 这一曲戛然而止。 因为弹奏的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老妇人倒在地上,神色又恢复了恬静温婉,沾在衣裙上的血,像落在身上的枫叶。 温念看着她,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灵云公子:“什么?” “我最开始踏入修行,是为了改变世界。” 他:“嗯?” “我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忘记了这点。” 如今的天道,有轮回而无因果。 是以秩序混乱,错漏百出,空有严厉而无法度上的仁慈。 灵云公子不知道她顿悟了什么,只觉得离谱。 她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好人? 她要是好人,他就是圣人了。 至少他是真帮人,而不会像她这样骗人。 心里这般想着,他嘴上夸道:“娘子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人。” 温念没有对他虚假的语气发表意见:“你找我干什么?” “为夫的友人告诉我,如果妻子另寻他欢,身为夫君应该好生反省自己的失职,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过来陪你。” 她:“……你很有觉悟。” “我一向如此。” “随我去街上走走吧。” 温念一时半会对人世繁华没什么兴趣,但她想看看灵云公子的影响到什么程度。 老妇人是将死之人,本身性格也软,心性脆弱,所以仅是一眼就生出心魔。 如果对所有人都这样,她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好了。 然而第一个遇到的人,在两人意料之外。 他们刚离开方才的街道不久,就被人堵在阴暗的巷子里。 林玖礼貌地说:“我家主人想见夫人一面。” 温念觉得这人眼熟,所以没有立刻刀了对方。 过了会儿,她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对方的名字。 哦,是那个得罪过她,被她派去保护常思语,之后听说天宫没了就跑路的狗腿子专业户。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笑,靠着墙打开了折扇,问:“倘若我说不想去呢?” “主人是诚心地想招待您。” “那为什么不给我府上去请帖,而是让你在这见不着其他人的小巷子堵我呢?” 林玖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自然是最好不要让那位知道。就像您不住在千金阁,而是悄悄地这位藏在城中的金屋中一样。” 突然被指道的灵云公子:保持微笑。 温念:“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不知我在外头养人?” 林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容忍自己的新婚妻子红杏出墙,肯定是因为太忙了无暇顾及。您不也是因此才感到寂寞么?” 灵云公子:“……” 他就是再忙,也不可能连妻子都不关注好么? 但是现在澄清岂不是就承认了,他容忍妻子红杏出墙吗? 林玖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觉得自己的逻辑完全正确,而对方的表现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说的有理,我们跟你走。” 温念点点头,取出前几天买的半边面具扣在灵云公子脸上,还解释了句:“我这面首实在是太过美丽,总有人仗着有钱,想跟我抢人。” 被科普了妻子在外头为了别的男人跟人争风吃醋的某公子:“……” 林玖对此深信不疑。
第45章 林玖的新主子叫丘以南,是个擅长钻营的商人。 灵云公子是世间最大的商人,在没有更大的利益时,他显得一毛不拔,毫无人情味。 对他们这些想要跟着对方喝汤赚钱的人来说,太难攻克了。 所以当灵云公子成婚之后,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他的新婚妻子身上。 灵云公子的踪迹他们追踪不到,但这位夫人住在城中,成日在外头晃悠,他们想要打听消息还是很简单的。 “夫人生活之奢华,唯有传闻中碎焰帝君的绮罗夫人才能比肩,实在是令人艳羡。” 这直接让他们这些人得到消息的人断定:肯花这么多钱,绝对是真爱。 温念偏头瞄站在身边的某人,说:“不,还是她过得更豪奢,登基前顿顿都是仙品灵草神兽血肉,登基后连天下都玩没了。” 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连座位都没有的某人:“是是,夫人如今已经很节俭了。” 他想起被雷劈没了的司尘遗产,又是一阵心痛。 至少碎焰帝君死的时候,他捞了不少,到司尘的时候,不仅没有拿到好处,还被捅了一剑。 为了他的财产,他还是礼貌点儿吧。 “呃……”丘以南一时被哽住,但商人的圆滑让他把话题继续下去,“帝君夫妻伉俪多年,夫人尚在新婚,焉知没有超过她的一天?” “一般来说,新婚才是感情最好的时候。”温念凉凉地说。 灵云公子:“婚礼上才认识,婚后日渐生情的也不少。” 丘以南目光扫过他,没有对他脸上的面具感到奇怪。 玉郎的名声他也是知道的,多少有些邪门,看不到脸才好。 就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位新主子这么死心塌地,时刻紧张她,担心她和自己夫君和好,还故意这样试探。 温念哼笑一声:“那也得看是跟什么人。” 她的-10好感度可不是吃素的,甚至还有下降的空间。 “鄙人请夫人来府上作客,是有心想与您结交。”丘以南将话引入正题,“为此,府上备了些歌舞,请您一观。” 反正今天也没事,还能借机让某人当一天男宠,温念满口应下。 温念很快发现和真正的有钱人比起来,她前段时间的行为就像个暴发户。 要论讲究和豪奢,果然还得是地主。 丘以南的府中,十步一景,玉树兰芝随处可见,来往之人,无论男女皆是姿色上乘,各有特色,没有一个人设重复的。 大约是精心研究过她的喜好,穿搭在符合她的审美的同时,还保留了各自的特点。 值得一提是这些人没有一个着青衣,也没有走文艺路线的。 大约是不想在玉郎面前自取其辱。 边赏景,边和各种美人偶遇,感觉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几人就到了搭建舞台的一处院子里。 刚穿过圆形拱门,温念就闻到了一股酒香,香味入鼻,顷刻就叫人生出醉意。 绝对是好酒! 红衣束冠的小公子正在和友人对酌,瞧见有人走进来,便一手提酒壶,一手执杯,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停在温念面前。 他脸色绯红,显然是醉得不清,也因此将眼睛睁得像猫一样圆溜溜的,试图看清眼前人。 小公子生得面红齿白,虽是喝醉了,但眼神清亮,极专注地盯着温念,仿佛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您就是叔父说的,今日要来府上的贵客么?来,请您喝酒。”他大方地说。 “这是丘老爷的侄子?”温念忍不住用看禽兽的目光看丘以南。 让自己侄子来讨好一个有夫之妇,太过分了! 因为小公子看起来太过像是那种清纯男大学生,她觉得这件事的锅显然是这位阴险奸商的。 “哈哈,让您见笑了,这小子怕是听说我拿出了珍藏的佳酿,特意跑过来凑热闹的。”丘以南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惊讶的神色,佯怪起侄子,“客人还未到,你就把酒开了,还说请她喝,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我这不是把酒拿过来了么,客人喝到了便是好的。” 小公子把酒往前递了些,笑得狡黠而纯粹。 温念偏头瞄某人一眼,笑着接过酒壶,仰头喝起来。 灵云公子看着她流畅的动作,仰起时露出的优美脖颈,喝了好一会儿未流出一滴酒。 她的酒量很好,应当也是喜欢喝酒的。 只是没怎么听说过她与人对酌。 是想对酌的人不在么? 温念喝完酒,瞥见小公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客人好酒量,这酒我才喝了一杯就晕乎乎的,您竟是游刃有余。” 她将酒壶还给他,答:“大约是不想喝醉吧。” 若是遇到想发酒疯的人,一杯米酒也是能醉人的。 “那想来,叔父今日预备的歌舞也无法入您的眼。”小公子的目光转到她身侧戴面具的人身上,隐隐含着不甘人下的挑衅,“令白自幼习剑,为您表演一段如何?” 小公子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丘令白。 比起美人翩翩起舞和靡靡的丝竹之声,温念也觉得剑舞更符合她的口味,便答应下来。 丘令白拽了自己的友人,让对方替自己伴琴,回身挑起桌上的酒杯,以剑托杯,舞了起来。 入席的时候,灵云公子终于混上了座位,和温念一同坐在一张桌子后边。 温念毫不客气地往他手里塞了一盘灵果,让他给自己削。 他拿起小刀在手上转了转,找到手感后任劳任怨地拿起一个品相最好的,开始劳动。 他似乎很随意地问:“你瞧上人家了?” 温念把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他的剑法,还没有你削果皮的水准高呢。” 盘子里落了一串宽度一致,厚度极薄的红色果皮,而被他拿在手里的果子,却像是从来没有长过皮一样,找不出任何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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