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同心珠外的晏重霁,把这惨烈又荒诞的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从最初的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到难以置信……最终全部化为了愤怒和怨恨。 那一瞬,他甚至想要毁了同心珠。 他怎么可能成为那种没有神智的低贱怪物?而她,又怎可能与一只低贱的怪物同归于尽? 但这样想的时候,他体内气血翻涌,神心与魔心撞在一起,化为了深入骨髓的剧痛。 晏重霁的眼中霎那间竟有血光闪过,那是他生出魔心的证据。 他陡然想起了自己此次启动同心珠的原因,一是为了她,二却是为了自己。 不知何时起,他的神心上染上了一层阴霾,生出了一丝魔气,起初他还能自我封印,后来却是用尽全力也难以压制了。 晏重霁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来了青丘,启用了同心珠,企图寻到答案。 他的心中忽然间生出了一丝荒谬的恐惧。 谁能想到,神力已达到六界之罪,站在了神力之巅的神尊第一次真真切切生出了恐惧。 可他在恐惧什么? 晏重霁不知道。 他的魔心……又是从何而来? 晏重霁不想承认自己会有这般荒唐结局,更不愿承认,那个伶牙俐齿、滑头又机灵的小姑娘会因他而死。 化为邪魔的他,虽然依然强大,可是毫无章法,只有杀戮的本能。而她,乃是他亲手所教,熟悉他的一招一式,便是她还未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无事,左不过多花些功夫对付他罢了。 所以,她怎可能要走到……自曝的那一步? 晏重霁又启用了一次同心珠。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未来,而是看到了万年前发生的一些事,他不知道的那些事。 他只知道岁离用半颗心脏修补了天柱,却不知道天柱贪心,竟吞下了她整颗心。 过满则溢,彼时的天柱还吞不下一整颗天君心。 因此,另外的半颗落下凡间。 心为根,失去根的花又如何能保持生机?难怪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难怪他与她结契,用自己的命机也无法阻止她的生机流逝。 事在人为,未来并非不可改变。便是上天,也不能主宰他的命运。 他不会化为非仙非魔的怪物,她也不会死。便是……便是最后他真的成了那低贱的怪物,他也不会让她死。 所以,从青丘归来后,他便选择入了凡间。对外的原因是下凡渡劫,但唯有晏重霁自己知道其中因由。 下凡转世历劫,可以洗涤神心,这也是为何那么多神仙须得入凡尘渡劫的原因之一。 他不但要洗去神心上的污垢,还要找回她失去的心脏。 只要寻回了心脏,她便能继续修炼,以她的天赋……终有一日会很厉害。他亲手教导出来的人,只会成为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天君。 天君,如何会杀不了一只怪物? “铿——!” 静室内,晏重霁陡然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本已经快要修补完成的云霁剑砰然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碰撞声。 它又断成了两截,剑身上的银光早已消失,黯淡无光,早已没了神兵的风采。 “连你也要与本尊作对?” 晏重霁僵冷着脸,捡起了地上断裂的云霁剑。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落在了锐利的剑刃上,许是用力过大,这失去了神光的断剑竟然刺破了他的手指。 晏重霁恍若未觉。说完那句冷硬的话之后,他沉冷的神色忽然又缓和了下来。 他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剑身,声音下意识放低了几分,神情竟莫名几丝说不清的缱绻:“你生气了是吗?你生我的气了。” 只是那几分温和缱绻稍纵即逝,不过转瞬,便已不见了。昏暗的静室中,男人的神情依然冷如冰剑,眉目间煞气若隐若现,让人惧怕。 剑断了,修好便是。 人走了,寻回来便可。 “你会恢复如初的。”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手上蓦然用力,锋锐的剑尖猛然刺穿了他的掌心,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洞。 世间补剑之法千千万,便是神兵裂成千万片,他也能把它恢复如初。便如人,这天地间复活之术亦不少。 晏重霁眸光极冷,须臾,他重新闭目,运起神力,换了一种法子,继续刚才之事。这一次,一切都很顺利。 两截断剑慢慢融合在一起,眼见着便要彻底融合。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乐响。 这仙乐没有平时的轻灵悦耳,低沉肃穆,竟像是……哀乐。 天君崩殂,举世同悲,天下来葬。 这是她的葬礼。 只差最后一点便能彻底融合的云霁剑再次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两截化为了四段,竟是比之前还要碎了。 晏重霁却没有重新睁开眼睛,双目反倒是闭得更紧了。 他似乎再次进入了一场幻梦。 * 他再次来到了昆仑山,看到了她。 她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风姿绰约、光彩照人,比之天上的星辰都要耀眼。如她这般的仙子,追求者自是数不胜数,待她一千岁后,前来昆仑提亲的人便未断过。 除了外面的那些人,她身边还跟着一只颇为碍眼的狐狸。 晏重霁从未涉足过情爱,当然,他这一生也不可能是生出情爱。但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痴男怨女,自然察觉到了那只狐狸无耻的心思。 他打着朋友的名义,天天围绕在岁离身边,无非是对她生出了非分之想。 岁离不知道,晏重霁却无意中从师尊那里得知,原来早在许久之前,狐王便曾来昆仑提过亲。 狐王想为他的独子青丘少主白九仙求娶岁离。 也是直到那一刻,晏重霁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他亲自带回昆仑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大到可以谈婚论嫁了。 她乃未来天君,将执掌六界,婚嫁一事怎可轻率?那白九仙固然身份尚可,但天赋一般,过于喜爱玩闹,与那凡间的纨绔子弟无甚不同,如何能配她?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晏重霁从来都严格执行,今日却像是忘记了,收敛了气息神识,做起了偷听之事。 “若是青丘与昆仑联姻,于你我而言都有利无害。”狐王笑着道,“况且,我家那小子也算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性,您也了解。阿离若与小儿成了婚,小儿定然是不敢欺负她的。届时,她登位天君,青丘便是她的左膀右臂。” 自然也欺负不了她的。 方仪圣人沉吟了片刻。 未等他开口,站在门外,听了全程的晏重霁已按耐不住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昆仑不用与青丘联姻,岁离也不需要与白九仙成婚。”晏重霁看向狐王,面无表情的道,“狐王的好意昆仑心领了,不过我昆仑的人,自然由我昆仑护着,便不麻烦青丘了。” 屋里,方仪圣人与狐王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重霁,你何时来的?”方仪圣人问道。 晏重霁朝师尊俯身告罪:“弟子无礼,偷听了师尊与狐王谈话,请师尊责罚。但在责罚之前,弟子还是要说,白少主与岁离并不相配。” 他本意是想说,白九仙配不上岁离,但当着方仪圣人的面,他到底收敛了几分,言语委婉了不少。 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狐王回看晏重霁,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道:“重霁上神舍不得师妹嫁人,本王理解。这婚嫁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虽是神仙,但也不能失了礼节。重霁上神虽是阿离大师兄,可你们师尊尚在,理应由他做主。所以,不知圣人的意思如何?” 闻言,晏重霁下意识皱紧了眉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方仪圣人。 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本座老了,也不好再掺合孩子们的事情。这种婚姻大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做主吧。”方仪圣人脸带笑意,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回道,“此事未定,不能为外人道,免得伤了两个孩子的声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阿离自己愿意,本座不会阻拦。可若她无此心,此事便请狐王莫要再提了。” 狐王还想再说什么,方仪圣人却摇着头道:“本座乏了,狐王想必也累了,不如先移步休息吧?”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告辞了。”狐王看了方仪圣人一眼,又瞅了瞅晏重霁,倒是也没有纠缠,施然离开了。 待他离开,方仪圣人并未休息,而是看向了晏重霁,忽然道:“你平日里最是孤僻,十天半月也不愿开口说几个字,今日倒是说了不少话。” “弟子只是不想师尊点错鸳鸯谱。”晏重霁怔了一下,才回道,“况且,岁离年岁过小,这般年纪正是该专心修炼,怎能耽于俗事情爱?” “你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双修之法?”方仪圣人却道,“若是两人心意相通,用双修之法,修炼速度定然更快。” 听到这话,晏重霁眉峰微拢,眸中全是不赞同。 “靠人不如靠己,今日心意相通,可来日呢?双修之法固然能事半功倍,可也只是一时之功,乃是小道。” 说到这儿,他语气加重了些许,“师尊莫不是真想要岁离与那白九仙成婚?您何时这般糊涂了?” 此话,已是质问。 弟子质问师尊,属实大逆不道。 平日里克己复礼、尊师重道的昆仑山首徒,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执着的看向方仪圣人,询求一个满意的答案。 “徒儿这是生气了?”方仪圣人并未生气,甚至脸带笑意,“为师在你心中难道就当真这般糊涂?”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要成婚的是阿离,又不是你,你何必如此着急?”方仪圣人笑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忽而问道,“算起来,你也万岁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弟子乃是昆仑山首徒,身为大师兄,自然有教导照顾师弟师妹的责任。”晏重霁顿了顿,回道,“岁离乃是弟子带回昆仑的,她年岁最小,天真懵懂、心性未定,弟子当多看着她。” “至于我,”晏重霁沉声道,“师尊难道忘了,弟子此一生绝不可能生出情爱吗?” 他是石头,石头怎会生出情爱? “原来如此。为师的大弟子果然不负昆仑首徒之责。”方仪圣人轻抚着白须,笑道,“放心吧,为师还没有老糊涂。我既然说了此事由阿离自己做主,便不会插手。” “你若是不放心,那便好生看着你的小师妹吧。”方仪圣人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重霁,阿离是我的弟子,你也是。你们于我而言,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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